萧暮听得很认真,在萧怆卧床后,秦冷案就是他的第二个父亲,从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的光阴,他虽从未将感激之情说出口,心底却一直记得。
待茶饮尽了,秦老爷子的面上隐隐带上了凄然之色。
萧暮清晰地记得,那时昏暮之中,秦冷案挺直的脊梁似乎塌了下来,尽是疲惫。
他好像瞬间便老了十岁,深深望着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萧家小子,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秦冷案最终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负手看着满池枯荷,长袖在流空中翻滚。
“风冷了,萧暮。”
“明日该要落雨了吧。”年少的萧暮望向天边,那里有几缕自由的云幽幽游荡,“想是周伯的风湿又要犯了。”
话音刚落,萧暮瞬间捂住唇,心知说漏了嘴。
他还是辜负了周凯的那一口袋摔炮。
谁想秦冷案只是淡淡一笑,拢袖回眸,“你周伯去年收了你的桂花酿,只喝了一口,风湿便好全了。你说是不是,周凯?”
秦冷案的眼光绕过了他,朝他背后看去。
萧暮疑惑回头,那里是一片落于阴影中的深廊,哪里有什么人影?
但也许是天生敏感的耳力,萧暮收回眼神的一瞬间,似乎从风中听到了鞋底与砖石摩擦的声音。
正是从那片廊后传来。
那里有人。
萧暮很确信。
在秦冷案走后,他去廊后仔细察看了一番,果不其然,草地上倒伏着两小片脚印状的印子。
那是只有长时间站立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次来,萧暮依然给周凯带了桂花酿,他遍寻府中,最后在账房见到了周凯。
他看着和往年无异,只是不知是不是萧暮的错觉,总觉的周凯的脸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就像是套上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皮,嬉笑怒骂。
如秦冷案所说,周凯的风湿已经好全了。
那坛桂花酿,萧暮想了想,最后并没有送出去。
他在当年遇到周凯的假山后挖了个深坑,将酒坛子放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只是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待他埋完一抬头,猛然发现前面的拱门后静悄悄站着一个人。
“周伯?”
萧暮试探地叫了两声,看着那张属于周凯的脸。
他心虚下开口想解释自己的行为,然而没等他说话,周凯转了个身,自落叶中走远。
话头哽在喉咙,萧暮张着嘴愣在原地。
那个背影最终就这样消失在了漫天枯叶中,再也寻不到。
那个时候的萧暮尚且年少,还未曾听说所谓易容之法。
直到很久后的某一瞬间,他再回想起周凯的脸,才蓦然发觉,这位温和忠心的周管家,早已在秦家灭门的前一年,被悄然换掉了。
秦冷案的话已经暗示了他,在他去年送过桂花酿后,周凯便消失不见。
真正的周凯到底在哪,活着还是死了?
是谁设计了这一切,能让秦冷案明知周凯换人的情况下仍然避而不发?
一切真相都烧毁在那场的雨夜大火中,秦冷案没来得及告诉他只言片语。
“喝着花酒,吹着香风,就算下一刻就要去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周凯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面上是爽朗的笑容。
如今,萧暮望着井口阳光,轻轻勾唇。
周凯再也不必忍受雨夜的痛苦,拎着酒,瘸着腿,敞亮地走向属于他的终点。
如此归去,想必定是黄泉生花,一路桂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