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见状奋袂而起，理好衣袍后含情缱绻地朝江芜摊开手。
江芜看了眼笑里藏刀的顾淮安，从善如流地接过手站起，朝沈去浊称谢。
“不必客气，沈某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沈去浊谦逊开口，巧妙地掩去了妖佞之事。
四周围着的百姓见没什么大事便稀稀疏疏散开了。江芜这才小声开口：
“沈道长，那是何妖物？”
“坤山的寻常小妖罢了。”沈去浊淡淡道。
“坤山？”顾淮安捕捉到这稀罕字眼，蹙眉道。
“坤山乃是人妖两界交界之处，那里妖物云集，不过大都修为不深，险少来人界作乱。”
“修为不深？”
张扬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三人回头看去，便见昭宁提剑气势汹汹走来。
“那肆横的煞气我二里之外便瞧见了，你管那叫修为不深？”
沈去浊面露尴尬之色，一时无言。
昭宁走至他跟前，将剑随手一抛，又道：“哪门子的道士？欺负我们不懂行？”
剑上裹了凶悍灵力，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伤到，沈去浊旋身后退半步才将其接住。
“不夜灵族？”沈去浊看了眼这剑上灵光，吃惊道。
“能接住我的剑，还算有两下子。”昭宁两指一勾，那剑便瞬间凝为金光跃入她额间。
“没想到沈道长年纪轻轻便这般厉害。”江芜缓解气氛客套道。
没想到昭宁丝毫没懂她言外之意，不屑道：
“他可是活了三百多岁，同我一般大，算得上哪门子的年轻？”
江芜哑然一笑，给顾淮安使了个眼神。
顾淮安心领神会，轻轻迈到昭宁身侧，咬牙切齿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昭宁睨他一眼，轻哼道：“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东西，你们俩谨慎些，我去找容晋了。”
说罢摆摆手走人了。
江芜无言，只得尴尬赔笑。
“沈道长是才来京城吗？住在何处？不如我送道长一程？”顾淮安蓦地开口。
沈去浊险些被问昏了头，愣了半晌才一一回答。
顾淮安含笑试探之际，江芜被沈去浊身后那把剑勾住了目光。
那把银剑被沈去浊别在身后，只露出了剑柄。剑柄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经文，又像是某种奇异的禁制。
江芜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怪在何处。
“在下还有要事，二位若是要寻我，只需放飞这纸鹤即可。”
沈去浊猝然递来一只红纸裁的纸鹤。
沈去浊见江芜愣住，又补充道：“只需将它轻放在手掌，便能幻化为一只灵鹤，传讯于我。”
“多谢道长。”顾淮安上前一步，伸手接过。
江芜这才后知后觉的跟着道谢，目光聚焦时已不见了沈去浊的身影。
顾淮安近身幽幽道：“他对你好像很亲切。”
江芜一副见鬼的表情：“亲切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哦。”顾淮安得逞似的勾唇一笑，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
二人转身汇入了熙攘人流里。
……
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
江芜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不安，干脆起身到窗前遥看月色。
陆府的案子还未有定论，今日就险些命丧俱灭阵。
那妖物本可直取性命，却要大费周章设予结界步下杀阵。看来是不想引起各方修士的注意，显然与戮灭陆府之人不是同谋。
父亲曾忧心道嫁与顾淮安便会陷入无休止的风波，可近日种种皆是冲自己而来，究竟是受顾淮安所累，还是将他拉入了险境？
京城风平浪静，圣上龙体康健，断不会这般早的掀起夺嫡之争。
江家世代为官，在朝中早已根深蒂固，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对方未向江家下手，是还未筹谋得及还是有所顾忌？
灭无权无势的空壳陆家不过一夕之间，可刺杀丞相嫡女却不是易事。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这般接二连三的追杀？
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江家与顾淮安。
“小姐，早些歇下吧。
明日小姐还要去百绣楼选定嫁衣的花色呢。”苏苏走至跟前，为江芜披上外袍。
江芜万千思绪被打断，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
“百绣楼？”江芜拢紧外袍，疑惑道，“圣上赐婚嫁衣不是向来由宫中承制吗？”
“原是如此。但郡王世子知晓小姐挑剔，便把嫁衣交给京城最好的绣楼缝制了。”
江芜不言，游思着走向床边。
呼——
小侍女走至灯盏前轻吹了口气，卧房骤然陷入黑暗。
春虫多鸣，烦扰人心，房内却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只听得一声弱弱的梦呓。
“顾淮安。”
……
翌日清晨，日出九霄，霞光满天，景色甚好。
“小姐！小姐！”
江芜迷迷糊糊撑开眼，才是五更，春雀还在窗外鸣扰。
“用过茶点便要敢去百绣楼，小姐要快些才是。”
“用得着这么早吗？”
“百绣楼虽是名楼，但地段偏僻，离江家足足有五里呢。”
江芜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
两刻后，马车内。
江芜靠窗闭眼小憩，苏苏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小姐，今日是大日子！小姐定要好好挑好好选！”
“嗯，知道了。”
“老爷说，让小姐再选些心爱的首饰并入嫁妆里，往贵了挑，这样才不会被夫家看轻，失了相府的体面……
到时候小姐呀，定是全京城最风光的新娘……”
“知道了知道了。”
江芜不耐地摆摆手，好在车程紧很快便到了。
掀开帘子，一座绯红的绣楼便乍现在眼前。房梁下是精美浮雕，楼顶上坠着一颗大大的明珠，明珠下方是烫金的牌匾，匾上飘逸地镌着三个字：
百绣楼。
这是江芜第一次来百绣楼，她只顿了一刹便利落下了车。
才至门前便有仆妇引路。绣楼之大，足有七层，楼内不单绣品满目，楼上还有许多珠宝、成衣、头冠。从上至下，琳琅满目皆是珍品。
不愧是名动京城的百绣楼。
随仆妇上楼选好花色便已至晌午，选完花色还要去挑选首饰。
“小姐可饿了？”苏苏扶着脚步虚浮的江芜，关切道。
“还好，我们赶紧选完便回府吧。”江芜打起精神上了第五层。
第五层更是奢华，映入眼帘的皆是金银珠宝，林林总总足够买下整个江府府邸。
“小姐！这个珍珠头面作嫁冠如何？”
小侍女走走停停，终于被一副华美的头面定住了目光。
江芜循声看近，头面通体以银打造，故而轻盈。银冠被雕成海棠花朵状，层层叠叠的花纹上还漆着烤蓝，花蕊处以珍珠作点缀。
江芜不由得伸手抚去，还未触及，一只白皙秀嫩的手便已先至。
“当真是一副上好的头面呢。”那手的主人来回轻抚银冠，糯糯开口道。
“柳弱芙？你怎会在此处？”江芜冷冷道。
“怎么？姐姐能在此处，我在不得？”柳弱芙眉目含情，娇嗔道。
江芜对这位“柳妹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若说昭宁公主是找她茬，那这柳弱芙便是处处跟她不对付。
柳家乃是江南富商，小女儿柳弱芙自小长在江南，直到六岁时才随家迁至京城。短短十多年，柳家生意在京中越做越盛，柳弱芙也越来越矜傲，眼中容不得人。
不知是嫉妒还是别的缘故，柳弱芙总能巧合地同她出现在一处，因某事某物生起争执。
譬如现在。
幼时的江芜还会同她辩得面红耳赤，惹得人尽皆知，白白让人看去笑话。如今她只淡淡瞥她一眼，不欲多言。
“江姐姐，这头面我好生喜欢，可否让与我呀？”
“柳小娘子，这头面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
江芜本想相让，苏苏抢先一步愤愤开了口，还刻意咬重了“小娘子”这三个字。
“你！你！”柳弱芙一双美目染上了怒意，气得说不出话。
江芜知道，苏苏这话是戳到她心窝了。
旧时旻朝人注重门楣，只有高门显贵之后才可被称作“小姐”、“少爷”，书香世家的顶多被唤作“淑女”、“公子”，庶民则被唤作“小娘子“、“郎君”。
柳家只是商户，终究低世族一等。柳弱芙纵是母家再富贵，放在过去也只得被唤作“小娘子”。
虽然现如今民风开放，已不拘于那些个称谓。不相熟的男女郎也常被唤作“小郎君”、“小娘子”，带有客气之意，寻常富庶人家也常称自家儿女为“少爷”“小姐”的。
但是对于柳弱芙这种自持矜贵的“小娘子”，苏苏这话足以激起她的恼怒。
“小姐”与“小娘子”，谁高谁低，当下立见。
柳弱芙心高气傲，处处都想压她一头，偏江芜还同她最想攀附的郡王世子定了亲，她更是不甘，心里妒恨极了江芜。
眼下被一小侍女讥讽作“小娘子”，气得挥手就要朝江芜扇去。
江芜抬手稳稳握住了她手腕，不屑道：
“柳妹妹可莫要忘了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有失礼节惹人言语。”
柳弱芙愤愤抽手，竟一下没抽得出来。她狠狠瞪向江芜，咬牙切齿道：“还请姐姐放手。”
“好啊。”江芜含笑不语，松开了指尖。
柳弱芙旋了旋手腕，不再纠缠，拂袖悻悻离去。
“真是精彩，江小姐生的好手段。”窗边看了许久戏的束发公子翩翩走来。
来人身姿清雅，意态风华，身着鸦青云纹袍，头戴白羊脂玉冠，端的是如玉如琢，风流无双。
一双新月状的乌眸懒懒盯着她，眸中噙满笑意。
那么熟悉，那么温柔。任谁看了都忍不住陷入那眼中秋波。
然江芜眸色淡漠，冷冷开口：
“你不是顾淮安。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旻朝是虚构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