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上沾满了香灰,程见书不排斥这样的气味,这符合死亡的主题,给人一种孤清的神秘感。
一行送葬的队伍从吊唁厅门前走过,捧着温热的骨灰,吹拉弹唱,抽泣呜咽,配合着大锤敲打的鼓声,好似在告诉亡者,这是你在世上的最后一段路。
无事可做的程见书蹲坐在的矮石墩上无聊地翻看手机信息,生活中也没什么大新闻,无非就是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和谁吵架分手了,谁又出国旅行了,谁高数挂科了......
在吊唁大厅外看这类事就跟嘴里无味时喝白开水一样寡淡。
程见书快速上滑提不起一点兴趣,倒是夹杂在这一堆乏味的信息中,程见书注意到了一条特殊的消息,那是李安怡的哥哥李安延给她发来的感谢信。
挂着“何府”白布的吊唁厅里涌出不少人,程见书和李慕荣从白天等到黑夜,终于等到了追悼会的结束。
按照习俗何玉明天下葬。
仓促地回复完李安延的信息后程见书抬头寻找李慕荣,最终在吊唁大厅的尽头拐角处看见了一个正在抽烟的背影。
大概是察觉到程见书站在身后,李慕荣本能地将烟掐灭。
程见书轻巧地从他身后绕过,浓烈的香烟味扩散至鼻腔,呛人的烟味熏得她止不住地干咳。
或许是少量的烟雾进入了肺里,吸完的那一刻她竟莫名地想哭。
“抱歉。”李慕荣面露尴尬和她道歉。
原本站在石柱旁边孤独抽烟的李慕荣主动挪动了位置,程见书与他并肩站着,缓和过来不再咳嗽。
“小时候我问我爸爸,”程见书清了清嗓子,擦干净眼角熏出的眼泪,语气平缓,“烟明明臭臭的,大人为什么还要抽烟。”
“每每这时他总是会笑着解释道:‘没有人天生喜欢抽烟的,只是心里空、胃里空’。”
“那你当时听懂了吗?”李慕荣听了这个解释后笑着问道。
“听不懂。”程见书也跟着笑起来,“我当时就在想,胃里空多吃点饭不就好了嘛,至于吸这个臭东西嘛。”
“那心里空呢?”李慕荣收起笑意,语气里更多的是期待,期待那个能与他同频的答案。
“心里空那就哭着多吃点。”
程见书侧头笑着看向李慕荣的片刻间,好像......他的世界好像不太一样了。
“所以你是因为心里空才要抽烟吗?”程见书随口一问。
对方没有回答,眼里的光熄了下来多了一丝暗淡。
本也没打算继续追问,李慕荣岔开她的话朝她身后指了指,“章研来了。”
“我能请求你们的帮助吗?”
这是章研和他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们能帮帮我吗?”
“怎么帮?”李慕荣蹲下身来与章研平视,“你告诉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还是那双眼睛,黑色发亮的瞳孔却让程见书觉得深不见底。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但你们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有什么办法能杀了我爸。”
2.
“章研!”来往的行人无一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程见书在人群中用力呼喊着前面奔跑的章研。
“你等等我!”
“章研,我求你别跑了!”程见书跟在章研身后拐进一条巷子里,夜晚车灯亮起,街灯彰显着阴冷夜里唯一的繁华,章研的脚步停在了巷子的拐角,在耀眼的霓虹灯下,程见书头晕目眩愈发迷茫。
“咳咳,章研。”程见书咳了两声上前去捡起她滑落在脚边的书包,冷气灌进咽喉,程见书弯腰大喘气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你在躲着我?”
章研背对着程见书保持僵硬的站立的姿势。
“你们是一伙的。”
“你什么意思?”程见书没听懂章研说的话,“我和谁是一伙的?”
“你也是凶手。”
“你害得我女儿家破人亡。”
章研转过身来,明明是章研站在面前,而开口说话时发出的却是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
“我可怜的研研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章研你在说什么......你......不对......你是......你是何玉!”
“章研,不,何玉姐姐,我......我听不明白,你要我怎么做?”程见书颤抖地看着章研,那样的眼神像是随时要把程见书吸进去,下一秒皮开肉绽骨肉分离。
“还记得安怡的样子吧......下一个就该轮到研研了。”
“如果你不想她们受到伤害就照我的去做。”
“我......我该怎么做?”
“杀了章林。”
远处的远光灯打在程见书的脸上,一辆卡车向着她的方向疾驰,程见书一把推开章研,她来不及避让,在巨大的撞击下,身体高速旋转飞出去好几米后又极速下坠落在地上,一声离奇的巨响,程见书的四肢不可控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趴在血泊之中。
卡车的玻璃震碎一地,车体撞向旁边的石墙引发大火,地上扬起的尘土模糊了程见书的视线,嗓子像是被沾有石沙的血块堵住,奔涌而来的疼痛与麻木交替袭来,她贴在地上觉得自己彻底摔碎了。
“研......章研......”
火越烧越大,章研背着书包走向血泊中,一个个血印留在鞋底,双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咔哧”的声响,逆着火光,她俯身蹲在程见书面前,用孩童的口吻对他说道:
“你不杀他,他终会杀你。”
—
“见书?程见书你醒醒。”吴莹樱站在床梯上使劲摇晃程见书的肩膀上。
酸痛感蔓延至身体从上半身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睁眼倏地从火光中醒来,还好那是个梦。
“你做噩梦啦。”
吴莹樱爬下床梯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忙自己的事,程见书挣扎着坐起坐在床上发呆,脑子始终想着刚才的梦。
“谁要杀你?”
“什么?”
吴莹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程见书一身冷汗。
“你说梦话说有人要杀你。”吴莹樱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段时间怎么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怪吓人的。”
是啊,开学有段时间了,自从那天从葬礼回来,她就老是断断续续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
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这又不完全是梦,章研确实亲口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想想就头疼,程见书用拳头敲敲脑子脑子试图把杂念清除。
身体像是被货车碾压过似的,带着快要散架的四肢程见书颤颤微微地爬下床,拉开窗帘望向窗外,微微亮的天空居然是深蓝色的。
明明已经立春了,但室外和冬天并无两样,冰冷刺骨的寒风冻得脸没有知觉,头顶上方依旧是厚厚的阴云,重压之下透不出一丝阳光。
程见书和吴莹樱洗漱干净后拿起课本赶早八的早课,走之前何然、孟菲菲还在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
真羡慕睡眠好的人,程见书在心里暗自羡慕,心里没藏事的人怎么睡都舒坦吧。
-
今天的早八是选修大课,在老旧的阶梯教室里听上了年纪的老师念比在场学生年龄还大的ppt......
上下眼皮打架,程见书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这不是光毅力就能控制的事情。
右手拿笔左手扶着书,头都快垂到桌面了,连鼻尖都能隐隐闻到衣袖上洗不去的香灰气。
老师在讲台上的授课程见书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那一大堆没有情感没有语调的话化作嗡嗡声在她耳边反而更助眠了。
“下面让助教接着给你们讲后面的内容。”
头发花白的老师出去后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帅气男生,以至于他一进门,教室下面发出了窸窸窣窣不断的讨论。
“我去,这不是那个李慕荣吗!”不知何时溜进教室的孟菲菲发出感慨,“又变帅了啊。”
“喂,程见书,程见书快看啊,程见书!”孟菲菲不停地摇动程见书的胳膊,可旁边的人一点要醒来的意思也没有。
砰——
“程见书?”
“程见书!”
巨大的碰撞声,所有人寻声回头向后排望,李慕荣先是没弄清楚状况,反应过来后赶紧跑下讲台查看情况。
程见书捂着脸痛苦地倒在阶梯上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李慕荣和吴莹樱先后将她扶起,怀里的人肢体僵硬,下肢根本无法动弹。
“你扶稳,我去打电话叫校医。”
李慕荣交代好吴莹樱后立即电话通知校医和辅导员,在众人的围观下,程见书被担架抬出教室。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蜂拥走出教室,走廊上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在人群之中程见书用余光瞟到了师哥冉铭和学长张阳。
“哎呀,程见书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冉铭扒开人群跟在担架旁边走边问。
我说我是上课睡觉睡的,你信吗......
从室内出来强光刺得耀眼,程见书抬手捂住眼睛。
“很疼吗?怎么哭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千万别和我说你是从阶梯教室的阶梯上滚下来的。”
嘴角止不住抽动,你别问了,快走吧,太丢人了......
“你少问几句吧,先让她好好休息。”张阳及时打断冉铭,张阳再不拖着冉铭,他怕是会跟着程见书一块上救护车......
感受到冉铭不再跟着自己,程见书心里长舒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三教前庭的路会这么长。
合上眼皮不再感受光亮,眼睛不在感受耀眼的刺光,耳旁感受到风温柔的轻抚,周围吵闹声渐行渐远,程见书以为自己被抬往了室内,她尝试着缓缓抬起眼皮,遇上的却是那张熟悉的脸,他一直都在笑着看着她。
“你别看了。”程见书将头撇过去有些生气地说道。
李慕荣将自己的黑色围巾摘下拢在程见书的脖子上,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上面一股她不反感的烟丝味。
宽大的围巾遮住程见书的下半张脸以至于让她不再那么尴尬,她终于敢完全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等到了校医院好好睡一觉吧。”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上课打瞌睡能从阶梯教室上栽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