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近来天气愈发炎热, 将军府里最凉快的地儿要属后花园的一处水榭楼台。
这儿建有一个八角亭，周遭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左右花团锦簇, 亭边底下是一片荷花池，池中有小鱼在荷叶底下穿来游去, 午后的日光洒到池子里, 一池金光熠熠。
偶有凉风吹过，水波涟漪, 阵阵清新花香拂面而过，叫人心旷神怡。
而此时亭内，女子着一袭委地的束腰水蓝色罗裙，三千青丝高盘而起，修颈莹白, 楚腰纤纤, 身若无骨般倚靠在亭内栏杆，身姿要比前儿个愈显妩媚。
她眼睑微垂，嫩白掌心里抓着一把鱼饲料, 不时便往池子里洒下一些。
其身后站有两个女婢，一人手持团扇, 轻轻为女子扇着风, 一个手中端着一碗鱼饲料, 见女子手中饲料喂完, 便很快上前, 让女子再抓一把。
亭内静谧, 花香怡人，但到底是炎炎夏日，空气里有些许闷热, 姜慕姻不过一会儿就喂鱼喂倦了。
“杏儿。”
女子习惯性淡淡开口，身后女婢听得忙上前。
“夫人有什么吩咐？”又提醒道:“杏儿今日出府了，您可是忘了？”
姜慕姻一顿，缓过神来，将手中饲料一通洒进池里，转过了身。
是她忘了，杏儿昨夜就同她告了假，说是武大今日烧饼摊开张，特让她定要一并去凑个热闹，庆贺庆贺……
小丫头期待了许久，同她说的时候还一副小心翼翼怕她不许的模样，她这贴身大丫鬟难得这般谦卑，姜慕姻便由她去了。
姜慕姻收回思绪，看着婢女，想了想，又开口问了句：“将军还在书房？”
女婢点头：“是的夫人，将军在书房内。”
姜慕姻闻言柳眉轻拧，却不再说什么，重新转身看着荷花池中的小鱼。
鱼儿们吃饱了似的，眼下不喂它们了，也就不争先恐后朝她游来了。
姜慕姻趴在亭边，静静地看着一池荷花，不知想着些什么，眉头却越蹙越紧……
今日霍衍又在书房呆了一整个下午。
她嫁到将军府也有月余了，越来越熟悉霍衍的脾性，他待旁人是直来直往，懒得多废口舌，可一碰上她，有时便跟个闷葫芦似的。
他好似老早就将她摸得透透的，她在想什么，他时常一下子就知道，尤其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奇迹般地就正好陪在她的身边，可她却经常难以瞧出他的异样。
于是她便只能靠着自己慢慢摸索观察。
譬如以往他总是黏她黏得厉害，回回早朝或是军武营正事忙完回府，就恨不得将她挂在自个身上一般，陪她蹲在院子里种花种草都不嫌乏味……
可自傅蓉在宫门口朝她说了那番话后，霍衍就又爱上了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上一回他总待在书房不出来的时候，还是她不让他进屋就寝那会……
姜慕姻没忘记那次后来二人说开时，男人抱着她一句句控诉那副委屈的模样……一想起那一幕，姜慕姻内心又是轻轻一叹，有点茫然。
霍衍这几日分明亦是有点古怪的。
初时她以为他是误会了，还想着但凡他问上一句，她就与他好好解释。
可那时从宫里回来，他只给她买了糖葫芦，不相干的人和事他一句不问，一切好似安然无恙。
且回来后，霍衍待她与从前并无一二，体贴贴心，实实在在地将她宠到骨子里。
只是夜里有几回要她要得更凶了些。
男人血气方刚，正值壮龄，激动起来抑制不住便总跟蛮牛一般撞着她，一下一下，那样用力地研磨碾压，任她娇泣哭求都不奏效，直至重重撞进她最深处，仿佛彻底占有了她，他才善罢甘休……
结束后她时常跟失了半条魂一般，香汗淋漓，但他是粗蛮了些，却也不忘抱她到净室洗净，洗净后又好生将她抱回榻上，挑着烛灯一点点给她上药，而后才替她穿上衣裳，抱着她哄她入睡，温柔得与刚刚那只横冲直撞的牛迥然不同……
霍衍事后回回那样体贴，她渐渐想怒也怒不起来，偏生她还是个善解人意的，最后莫名还能理解上他几分，气一消，下次又只能咬牙随了他……
……
姜慕姻以为宫门口那事就这样过去了，可眼下霍衍又连着好几日一个人待在书房内，且一呆就是大半日。
书房在前院，武将们进进出出，她较少过去，便也不知霍衍在里头做些什么。
她亦不是一个喜欢问东问西管束别人的人，他不与她说他在忙什么，她也就不问。
眼下……
姜慕姻想了想，心里跟猫挠一般，实在忍不住，还是站起了身。
而身后女婢看她起身了，忙上前侍候，“夫人，您……”
姜慕姻抬头看了一眼将落的日头，眼睑微收，淡淡开口吩咐，“去一趟书房。”
——
姜慕姻是真的少踏进前院的书房，一来是前院进出的武将多，二来是辅国大将军的书房算是庆朝半个军事重地，平日里为着正事上门与霍衍商讨的官员也不少。
此遭若不是霍衍连着好几日待在书房，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怪异，她也不想前来。
而书房院子外头的亲卫见姜慕姻过来，倒也没多惊讶，只是纷纷朝她拱手抱拳，弓腰行礼：“夫人好。”
姜慕姻站在院子门口，脚步微顿，原本想着亲卫会进去与霍衍通报一声，但门口两个侍卫显然没觉得这将军府有哪处是将军夫人不能去的，直接就请她进去。
书房的门敞开着，姜慕姻走进院子里，还未踏进书房，就见里头扔了一地的纸团。
她微微一愣，抬手止了婢女和亲卫的跟随，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姜慕姻跨进门槛，看着地上的纸团，柳腰微弯，正要蹲地将纸团捡起来，霍衍便从雕花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见着是她，直接大步走上前来牵她。
“姻儿，怎么过来了？”
姜慕姻抬眸看他，男人眉目如常，薄唇微扬。
“想着可以用晚膳了便来叫你。”她手被他牵着，看着他，粉唇轻弯，又问：“你忙完了吗？”
霍衍点头，“我同你过去。”
他说着就匆匆要将她拉出书房，甚至一抬脚直接将地上纸团都给踢远了去，姜慕姻看得微微一愣，“等等。”
她拉住了他，眼睑微垂，看着一地的纸团，问：“这些是什么？”
霍衍低头，看向她指着的纸团，默了一会，才低咳一声，沉声开口：“一些……不要的东西。”
姜慕姻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挣开他的手，蹲下了身，捡起地上纸团，可正要打开的时候，手腕就又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了住。
她偏头看他，就见男人绷着一张脸，定定地看着她，薄唇紧抿着。
“我不能看？”姜慕姻柳眉轻挑，也不与他争着力。
霍衍抿着唇，迎着她的目光，沉默半晌，还是松了开手，艰难妥协。
“可以。”
姜慕姻眉梢轻抬，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将手中纸团摊了开来。
纸团摊开后，皱皱的，在看清纸团上画着何物时，姜慕姻愣了住，她猛地偏头看身侧的男人，却见霍衍低头错开了她的目光。
她一顿，又将整张纸摊开，甚至还站起身来，对着外头日光，照了照，而后才又转过身来。
“这画的是……”她看着画中人物，迟疑许久，才抬眸看霍衍，极其不确定地轻声开口：“我？”
画纸中画着一个女子，准确来说，只有女子的脸，而五官画得别说精致，只能说看得出来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姜慕姻之所以会觉得画中这个人是自己，还是因为女子头上戴着那支发簪勉强看得出是她平日常戴的一支……
在纸团被姜慕姻彻底摊开的时候，霍衍身子就变得很僵，他喉结滚了滚，看着女子越拧越弯的柳眉，没能应出话来。
男人最后直接走上前，伸手将她手里的纸团抢走，背到身后，五指收拢，又将画纸捏成一团。
“画得不好，别看了。”
姜慕姻怔怔地抬眸，“你……”
霍衍的脸难得有些泛红，姜慕姻看得惊奇，忍不住眨了眨眼，又垂眸看着一地的纸团，怔怔问：“……所以你这几日待在书房就是为了画这些？”
就是为了给她画画像？？？
霍衍僵硬地点了下头。
姜慕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以帕捂嘴，憋着笑径直绕过屏风，往里头走去。
屏风后头便是红木案桌，左右是高立着的书架，而里头地上更是堆满了纸团，姜慕姻走到桌前，指尖轻抚案桌而过，绕到桌子里头，将盖布拿起来，底下就又是一张画像。
实话说，桌上这张最新的半成品也没有画得多好，而且可能因为刚刚被人盖得着急，笔墨未干，眼下墨水都晕了一些开来。
姜慕姻柳眉轻挑，双手正将其拿起来欲细细端详，手中的画就又被人一抢而过。
“别看。”
他抢走她手上的宣纸，男人站在她的身侧，眉宇严肃地紧蹙着，耳廓却红红的。
姜慕姻忍俊不禁，见他再一次将画揉成一团，毫不犹豫给扔了，她抿着上扬的粉唇，轻笑问：“既是画了我的画像，怎又不留一张给我？”
女子凝着他手中的纸团，杏眸里似有几分惋惜。
霍衍顿了顿，拧紧眉头，“以后画好些再给你。”
眼下这些没有一副能画出她半分神韵。
姜慕姻眉梢抬了抬，不再说什么，可看着桌上一堆作画的工具和图册，她粉唇微弯，忍不住又扭头看向霍衍，问：“为何突然想学作画？”
霍衍低咳了一声，抬头看她，“听闻你喜欢字画。”
“嗯？”姜慕姻杏眸轻眨，眉心轻轻一拧。
“谁与你说我喜欢字画？”
霍衍低头看着一地被他画废的纸团，皱了下眉，薄唇抿着，又不应话了。
的确无人告诉他她喜欢字画，且据他所知，他的姻儿对字画也无多大兴趣……只不过，傅蓉当日那番话，就让他下定决心定要亲手给她画一幅画像。
不就是区区一副画像？
不相干的人都可以，何况他是她的夫君！
然而想的不过是作一幅画，谁知实践起来，才知作画不易……
尤其是人像。
姜慕姻就看着霍衍低着头，眉宇越皱越深，脸越绷越紧，一副极其少见的挫败懊恼模样，她看得实在好笑，但也终于彻底忍不住。
她走上前一步，脚尖轻踮而起，双手捧着了他的脸，让他抬起头对上她。
“霍衍。”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二人视线相触，她眸色温柔似水，含着柔情，他心念微动，手伸上前揽住了女子的纤腰，将她一把圈进自己的怀里，让她贴近他。
姜慕姻朝前踉跄了一步，他低头看她，“嗯？”了一声。
她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男人，粉唇轻张，一字一句开口：“我不喜欢字画，从来都不喜欢。”
他墨瞳微敛，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她。
女子娇靥楚楚，两鬓发丝拂面，那双苍棕色浅眸中如今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模样，无比清晰。
他心跳得莫名有些明显，顿了顿，才抬起了手。
男人指腹贴在她的脸颊轻轻磨挲，他看着她，薄唇微扬，嗓音沉沉，笑问：“那姻儿喜欢什么？”
姜慕姻微仰着头，目光慢慢滑过男人刚毅的脸庞，深邃的五官，至眉尾处那道为她受的刀疤，似要将他的模样一点点全部深深刻进心里。
半晌，她唇瓣轻翘，双手揽着他的颈脖，脚尖再一次轻点而起。
薄唇被柔软碰上，她少有的主动，霍衍浑身一怔，眸里刚闪过诧异，就听得女子轻喃出声，道——
“我喜欢你。”
……
我生性清冷淡漠，不喜世事，但——
我喜欢你。
是不比你少一丝一毫的喜欢。
……
傍晚太阳的余辉顺着红木门照进了书房，一室红光掩映。
雕花屏风后头，高大的男子紧拥着女子，他劲腰微弓，扣着女子的后颈，深深反吻着她，眸里携着积攒多年的满腔爱意与狂喜。
而他们的余声，轻喃，在这一刻，通通消失在了相交缠绕的唇舌之间，深情，炙烈，再也难以分割，早已无需再多言半句，他们是如此相爱。
……
情深，万象皆深。
愿你亦拥有一世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