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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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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脸痛了痛,沈晚夕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微微有些湿润。www.xiashucom.com

她迟疑片刻,将手上沾染的脓水给云横看了看,借口道:“我的脸已经这样了,说不准哪日就毒发,你还想要与我拜天地吗?”

能不能活,她不能确定。

长姐下的毒哪里是那么容易解的?除非像她先前所想的那样,剜去这块烂肉,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即便是要死了,她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将自己嫁出去!

一来,她毕竟是沧州侯之女,要嫁就嫁这世间一等一的儿郎,并州侯世子她尚且瞧不上,更不必说这些靠天吃饭的猎户了,何况阿爹晓得了也不会同意;二来,她如今容貌尽毁,命悬一线,若成亲才几日便撒手人寰,对猎户也不公平;三来,这猎户性格孤冷,面色沉肃,看上去就很凶,她就从来没见到他笑过……

这样的人,日后怎么会体贴她、呵护她?

眼下只能与之慢慢周旋,拖延时间,再寻求机会逃出去。

想了一会,沈晚夕蓦然抬头,却对上云横的双目。

他面容硬朗,唯有双眸线条流畅优美,是那种刚中带柔的那种眼型。可瞳色却很深,像是无底的深渊晦暗得照不进一丝光线,就连与她对视之时也没有泛起微微波澜。

沈晚夕看他一眼,心口就堵得慌。

云横盯着她的眼睛,却像是看到天上的月亮泛着清凉的光,而他沉溺在星河之上,搁下那只无用的船桨,任意漂流。

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很奇妙。

视线慢慢转移到她右眼下的腐烂之处,不同于双腿的皮外伤,她的脸像是被人下了毒,而且极有可能是用含了毒的汤汁浇在脸上,因此这伤口才一直蔓延扩散到脖颈。

云横哪里知道她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喉结微微一动,“我不在意这个。”

不仅不在意,且对于治毒他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在山中日久,就算是世间极为罕见之毒,只要没有伤及肺腑,不出意外的话他都能治好。

“你的脸,可以治。”

“什么?”

沈晚夕眼睛蓦然一亮,可又迟疑了一下,“我脸上是毒伤,不是普通的烧伤,城里的大夫都未必能治,你有办法?”

云横微微颔首,脸色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沈晚夕不禁嘴角一扬,露出皓白的牙齿,她该不该相信一个猎户说的话?可是云横诚恳点头的样子又让她觉得那不是在哄骗他,亦不是为了成亲耍花腔。

直觉告诉她,云横是真的有办法!

云横以为她不信,又从柜中取出一次小瓷瓶,倒了些褐色粉末敷在她右脸,道:“这个松露散是我自己研磨的,虽无大用,但也有镇痛抑毒之功效,你暂且敷一敷。”

沈晚夕觉得他的手宽厚而滚烫,可触及脸颊的那一刻又有种清凉的感觉袭上来,颇为舒适,也似乎将疼痛散去一些,继而又听他缓缓道:“明日我去山中寻药,为你治脸。”

她立即欢喜地点了点头,眼角竟有两行泪缓缓落下。

哪有女子不在意容貌呢?之前说不在意都是假的,只是在活着面前,容貌算不得第一位,可若是一辈子治不好,那会是她永远的沉疴。

如今云横竟道她的脸有希望可以治好,此刻她是真的喜极而泣。

鼻头酸酸的,眼泪从脸庞的伤口滑落,与刚刚敷上的松露粉相接融汇成一条沟壑,沿着她下颌落下。

云横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沈晚夕愣了一下,才发觉他还接着适才拜天地的话题,心中又矛盾起来。若是她不肯乖乖成亲,猎户又怎么肯为她治脸?当即强要了她也不无可能。

可她若是就这样答应,今起她便是猎户的娘子了?那也太突然了。

就算日后逃走,这个身份也不会有所改变,嫁过人、拜过天地,那便是立下白头之约载明鸳谱,除非日后一方写下休书,否则她今生便是云横板上钉钉的妻子了。

沈晚夕小心翼翼地抬眸,发觉云横也很认真地在看她,心里也不知为何像是点了火似的突然烧了一下,她还想再挣扎一下,“云……云横,你真心想要娶我吗?我怕你日后会后悔的。”

防患于未然,丑话她要先说在前头,让他知难而退。

云横很是不解:“为什么会后悔?”

沈晚夕咽了咽口水,看到他面色寒意凛冽,时又忍不住别过脸去,低声嗫嚅道:“云横,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沈晚夕心里知道,他既然能为她接骨,又答应替她治脸,想来也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若是平常人,她此刻定然已经放下戒心,可唯有在云横面前,她还是有些畏惧。

云横见她期期艾艾的样子有些心烦意乱,他长得这么恐怖吗?他实在想不通拜个天地为何会这样难,按照钟叔的意思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他转念又想,他娶妻的确也没有准备三书六礼,比起钟大通确实是省了不少事,所以在询问小姑娘心意之时才会如此磕磕绊绊。

思及此,他也平静了一息,斟酌半晌:“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沈晚夕不明所以地抬头,她还可以提要求?她是他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按道理不应该有任何肖想,可他既然如是说,那就提一嘴好了。

她思忖片刻,微微正了正脸色,大着胆子道:“我并非无亲无故,而是遭人迫害才被带到奴隶市场的,现如今我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中,你若是不还我,那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你的奴仆,不能算你堂堂正正的妻。”

见云横面沉如水,沈晚夕马上又改口道:“当然,你若是不愿将卖身契还我,也……无妨。”

云横垂眸思考了一阵,其实他对于卖身契并不执著,当时人牙子递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当做票据一般放在身上,没有想那么多。于是他从袖中取出卖身契,递到她手中,声音低沉:“你自己收好,撕毁或留下,都任由你。”

沈晚夕微微吃了一惊,就这么直接还给她了?她已经想好若他不同意归还,就趁他出门狩猎时偷出来,没想到这猎户竟大大方方地给了他。

沈晚夕手里攥着那张卖身契,心里有股子热浪突然翻腾起来。

这猎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

“还有,我家乡离得远,虽然阿娘不在人世了,可尚有阿爹和兄弟姊妹,”沈晚夕顿了顿,又凄凉一笑,“他们都以为我沉江溺水而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家人寻不到我的尸体,定然不会放弃,如若哪一日寻上门来,我定会连累了你。”

阿爹是沧州侯,势力不容小觑,定然会倾全州之力找寻她,而长姐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也会暗中派人来寻找。

沧州侯的女儿嫁给猎户,便相当于一颗废棋,若是阿爹来,他势必会杀了云横,转而将她许配给其他州侯之子联姻;若是长姐的人来,那么他二人都会死。

所幸商州路远,这里又是深山穷林里头,只要不是日日出去抛头露面,阿爹和长姐不会找到这偏远的弹丸之地。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完这话,云横脸色也有些难看,沈晚夕期待着他的下一句便是“把你的脸治好赶紧滚吧”,然而并没有。

云横压低了声音,抬头审视着她:“那你想回去吗?”

沈晚夕当然是摇头,回去必死无疑,但她也定会寻找机会戳穿沈晚吟阴险狠毒的真面目,让世人瞧一瞧她这长姐是何等蛇蝎心肠的女人!

云横瞧出了她的心思,只漫声道:“只要你不想回去,没人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沈晚夕:???

她顿时僵住,脸颊也慢慢晕染了一抹红,这是在说情话吗?

这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调情的话,却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好像喊她吃饭一样简单。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云横可不是在说情话,他只是对自己的武力很是自信。他虽然记不起从前的事,可这一身功夫却没有忘记,不论挥拳、舞刀还是射箭,他几乎是样样精通,有的兵器看着陌生,可到他手中只是却能够游刃有余地挥舞出绝妙有力的招式。

虽然没有和高手过过招,但像钟大通那样身手的人,他挥一挥手就能放倒十来个。

沈晚夕轻轻咳了一声,若是将他方才的话再推敲一番,是不是她想要离开,云横也会让她走?

一瞬的时间,她又心虚了。

罢了,这猎户压根没这意思,是她想入非非。不过能说出这番话,沈晚夕还是有些感动的,至少态度拿出来了,日后不会为了钱财或权利弃她不顾。

良久,沈晚夕伸出一根手指,怯怯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云横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沈晚夕郑重其事道:“无论日后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能打我、骂我、欺负我,更不能悄悄将我杀了埋了,可以吗?”

话落,云横终是微不可察地嘴角一扬,被她气笑了。

无缘无故的,他杀她埋她做什么?

这姑娘真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凶犯了?

他是猎户,不是恶匪。

不过,她若是想要一句话来安心,云横也不会拒绝,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你既嫁与我为妻,我自会以礼相待,旁人若想要打骂你、伤害你,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晚夕咬了咬牙,纠结一阵后终于点了头,刚想下床,却被云横伸手拦下。手臂触碰到她腰身,温温热热的有些酥麻,沈晚夕脸又烧了起来。

“这几日别下床,好好休养便是。”

沈晚夕正疑惑着,不下床如何拜天地?

却见云横起身到窗前,双手一推打开了窗户,明亮的月色如水银般洒了进来,在云横脸上氤氲出淡淡的光影,他恍若梦境里高大的神明,在万里长空下清冷地俯视着人间。

沈晚夕怔愣一晌,听见他说:“我无父无母,你我无需敬拜高堂,只消对月盟誓,便算是拜过天地了,可好?”

眼中泛起一丝柔白的光,沈晚夕不禁心中一动。可头脑仍清醒地告诉她,虚与委蛇一番即可,誓言从来都是自欺欺人,不算数的。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我云横,我阿夕,今日结为夫妻,良缘遂缔。”

“一愿夫妇长健,百年静好;

二愿情比鹣鲽,白头永偕;

三愿瓜瓞绵绵,五世其昌。”

话落,沈晚夕将手掌缓缓放下,心事重重。

后面那几句是跟在云横后面说的,她不知道一个猎户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誓词,也没有去细究,种种的不真实感令她心中热流涌动,也不知是对前路的忐忑,还是仓促嫁人的烦乱。

“云横,你日后会喜欢我,疼爱我吗?”

沈晚夕说完这话,立即捂着脸羞愤地垂下头,整个人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她堂堂君侯之女,怎么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她分明只是敷衍一把,可方才她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就已经从口中窜出去了。

云横眉头一紧,想了想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本皱巴巴的薄册子扔在沈晚夕身旁,凉凉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那本画册这是钟大通昨日硬交给他的,说男子若按照画中的方式来疼爱妻子,但凡是女子,没有不欢喜的。

当时云横随手翻了翻,也觉得浑身发热,略有些躁动不安,想来阿夕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沈晚夕一脸狐疑地拿起册子,随手翻到一页,竟然到两人身体交缠在一起的画面,当即羞红了脸,将那册子甩在地上,“云横,你流氓!”

沈晚夕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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