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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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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众人, 无不被这句誓词震得愣住。www.xiashucom.com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当众求婚?

天子万乘至尊,上跪天地宗庙,下跪父母,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儿公开向太后求妇, 求的还是一个才被太原王家公开退了婚名声扫地的女人……众人讪讪地陪笑着, 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念阮瞟去, 想看看她除了这张脸外能有什么魔力使得皇帝这般魔怔。

兰陵公主也是唬得不轻, 抬眼去看念阮,她面色雪莹莹的, 如纸苍白, 抱着雪狐的手轻轻颤抖着,显是在强撑。

“四娘这么好的女孩子母后有什么不同意的。”

太后笑吟吟的,不住地拿一双流波凤目去瞅念阮, “不过你自己娶妇, 还是要问问女孩子的意见。你自己问她吧。”

她知道侄女不想嫁给皇帝,但当着众人的面儿, 根本不可能也没法拒绝他。既然如此, 索性让她自己回答, 这样日后就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嬴昭于是再度转眸看向那纤纤巧巧的女孩子,她抱着雪狐低头立着,垂着眸,鸦羽般的睫底已沁了一汪子细碎晶莹的雪珠, 樱唇微微翕动着, 久久的沉默。

旁人的热烈似乎被她隔绝在外。她只是站在那儿,如花树堆雪,如新月光辉,不必矫揉作态便是倾城的风姿。

她是个拒绝的意思, 但嬴昭知道她没有办法拒绝自己。遂走上前,轻握她手,轻声问:“萧四娘子可愿与朕携手至老,相伴此生?”

他嗓音温柔而缱绻,看着她的双目柔和含情。念阮眼中泪光微凝,眼睫轻扇,两行清泪无声滑下雪腮,心哀如死。

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如今,她又能怎么办。

她如何能想到他竟会舍弃一国之君的尊严,当着满朝公卿俯首万民,公开向太后求她。而她身为他的子民,根本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甚至,是连哭的权利、连伤心的权利皆没有,即便是哭,也会被人打趣,“看,四娘子都激动得落泪了呢。”

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天子和万民还等着她的答案,她微微阖目一瞬,樱唇颤抖着,逸出一抹雾凇冰花般冷艳的笑:“能嫁给陛下,是妾的福气。”

等候已久的庆贺声接连响起,在场之人,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脸上多是带笑的,纷纷向太后、兰陵公主及念阮本人道贺。唯独萧令嫦气白了一张脸,胸口急剧起伏着,不能接受昨日还被她可怜着的堂妹居然一跃成为皇后。

这让自己连日来对她的同情和安慰简直成了个笑话!

令姒抱着那只黑狐,悄然隐在人群之中,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黯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嬴昭却无端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是没办法才答应的。可余生漫漫,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不信他捂不化这无情的小娘子。

“南阳郡盛产玉石和盐,就做皇后的汤沐邑吧。”

他微微笑道,上前一步,抱着黑狐执住她的手同她并肩接受万千臣民的跪拜。铜驼大街上,文武百官依次跪下再度山呼皇后千年,巨大的山呼声若海浪般一潮高过一潮,排空驭气般朝着城门奔涌而去。

于是礼炮声起,钟鼓笙箫一时喧嚣地响起来了。挤在外头的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铜驼大街上的相公们都跪了下来,也跟着跪下山呼。

一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嘿,瞧这架势,是咱们要有新皇后了?”

“不是吧?陛下登基这都几年了,眼下终于肯立皇后了?”

“是谁家的姑娘啊……”

“还能有谁?站在太后身边的能是谁?就,那个前阵子被太原王府退婚的萧四娘子呗。啧啧,先嫁得王世子,后嫁得天子,这还真是祸福相依……”

……

燕淮牵马挤在人群里,百姓的议论声与排山倒海般的山呼声声声入耳,震得他脑子懵懵的似乎灌了水银一般,额上滚落的汗珠也凝滞住了。

他一身玄衣被沿路荆棘划得遍是碎缕,显然是跑了很长的路,一手牵马,一手持着个浸满汗水的斗笠,怔怔地朝那隔着黑压压如云人群的阊阖门走去。

就在七日前,他终于从家宅中逃了出来,太原到洛阳迢递千里,他彻夜不休地跑了好几夜,连马都累死了好几匹,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妻子,而那个人还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他们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燕淮脚下越来越轻,如踏在云端,喘息声也越来越弱。渐渐地,已感知不到任何外物外事的存在。

万众俯首之中,他长身玉立十分显眼。两边羽林卫上前欲拦,他却突然身子一歪,栽在了地上。

……

进宫的路上,天子已换乘了由十五匹白毛朱尾的大宛良驹所拉的游观辇。衡轮雕彩,羽葆旒苏,圆盖上立着只黄金雕铸的凤凰,展翅欲飞。

太后特让念阮同皇帝共乘一舆,静室令驾马在前,式道候驾车分列左右,为天子舆车静路开道。当舆车经过阊阖门驶入宫城,沿途不住有宫娥手捧盛了的花篮朝车舆抛洒花瓣,列坐在阊阖门内侧的太常寺乐人鼓吹奏乐。

车中,念阮抱着那只似已睡着的白色雪狐,垂着眼,静默如初。

先前由令姒抱着的黑色雪狐已交到了皇帝手里,小家伙不安分得很,龇牙咧嘴作势要咬他。嬴昭把小狐狸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偏过头同那始终沉默着的女孩子说话:“念念,你怎么不说话。”

与天子同舆,这对于世间女子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荣幸,他知道她因同燕家的婚事受尽了委屈,今日之事,既是要她无法拒绝自己,也是要替她找回面子。

他要让全天下人都知晓他对她的心意有多真,他要让这昭昭白日巍峨宫阙都来见证。

舆车内尚算宽敞,察觉男子气息的靠近,她往旁侧靠了靠。嬴昭微微皱眉:“念念,你不高兴么?”

他很想问她阔别两月可有想自己,但见了女孩子一张冰冷的雪颜,话到喉边又涩然咽了下去。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又何必自作多情。

她还是不说话,安静得只当无视了他这个人一般。嬴昭眉心微跳,松开玄狐,自袖中取出那个他自出征以来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温声道:“这次能得胜凯旋,全赖以此符护佑。只是念念,你告诉朕,这符真的是你自己做的么?”

玄狐掉到她裙上,哀怨地叫唤了一声。她樱唇终于动了动,却是极冷漠的一句:“不是。”

“为什么?”

“陛下知道答案的,不是么?”

她抬眼望他,眼眶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打湿,柔软饱满的樱唇仍旧萦着一抹冷笑。若说从前她看他的眼神偶尔还可窥见一二许关怀,如今,竟全然只有冷漠疏离了。

嬴昭眼里希翼的光彩一点一点黯去,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也知道她或许会恨他,可他没有想到,他一国天子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竟连半分感动也没有。

他脸色沉了下来,烦躁地把那正攀着他的腿往他膝上爬的小狐狸扔下去:“可是你答应了朕……”

“陛下许我拒绝么?”

她含了缕凄伤的笑反问,睫畔珠玉耀目,“陛下是天子,我只是个小小的民女,我连拒绝你的资格都没有。”

“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偶人罢了,您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

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随他控制的桐木偶人。他眼下或许是对她有几分真心,可一旦他不要她了,她又会像上一世一样被抛弃在崇宁寺里,最后一杯鸩酒,结束她可悲的一生。

她竟是在指责他?

嬴昭皱眉,牵过她的手,见她挣扎,强势地把五指贯入她指间,同她十指相扣。

他道:“念念,不要恨朕。朕岂会是拿你当偶人?朕对你是真心的,这一路三千里七十多个日日夜夜朕想的都是你,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朕呢!”

鸡同鸭讲。

念阮噙泪垂目,一语不发。

*

这一日,念阮浑浑噩噩,不知是如何回到了家中。父母俱在厅中等她,兰陵公主心疼地揽住她,涩然张嘴想安慰几句,自己的眼泪倒先流了下来。

天子公开求婚,她们家不能拒绝,也不能背负拒绝天子的代价。这桩婚事便成了定局。

她知道女儿并不想入宫,今日在庆典上不过是强撑着,更知天子和太后势同水火,念阮作为太后的侄女嫁进去,日后所受的蹉跎可想而知。

“没什么的母亲,我嫁便是了。”念阮笑着替她把眼泪擦一擦,眨巴着一双娇波流慧的眸子,笑得甜甜的。

“我想过啦,宫里也没什么不好,宫里雕梁画栋,假山苑池,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哪有什么不好呢?女儿入了宫还可以陪伴太后。只是不能常伴在您和父亲的身边了……”

萧父的神色在闻及那句“陪伴太后”时微微转阴,捋须道:“念念,出嫁从夫。你既嫁给了皇帝便要事事以他为重,父亲虽无用,却是不必你帮衬家里的。”

念阮隐约觉得父亲是个要她在太后和嬴昭之间选择后者的意思,迷惘极了。太后不是和她们家最亲的么?父亲为何要她站嬴昭?

但父亲的话她向来听的,点点头,樱唇微启蕴出一抹微笑:“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晚间苏衡回来,兰陵公主悄悄问起今日白日庆典上的事,苏衡沉吟道:“这件事陛下事先并未告诉任何人,儿也不知晓。”

略微犹豫又道:“母亲,阿贺敦回来了。”

兰陵唬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苏衡叹气:“就是今日。”

原来今日燕淮在庆典上中暑晕倒,被羽林卫抬了出去。亏得有个下层军士认出他来了,把人送回了昭德里。

汝阴公主哭得近乎晕死过去,但听他口中喃喃唤的还是念念的小字,便悄悄来找他,托他想办法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

“汝阴也真是糊涂。如今君臣名分已定,若再私相授受,事情传出去我们念念的面子可往哪搁?还有阿贺敦,阿贺敦他早做什么去了?!”

兰陵气结。她终究是对燕家有怨气,不欲与她家联姻大可一早就拒了,偏要在婚礼前夕叫走新郎,然后再堂而皇之地把退婚信送进尚书台。这两月来,念阮不知受了多少冷嘲和讥讽。汝阴公主羞愧也好冷眼旁观也罢,却没上过门。

“母亲,阿贺敦被他父亲关了起来,他是自己逃出来的,昼夜不停地赶路,才会中暑晕倒。”

兰陵哑然。她就知道阿贺敦那孩子不会这般负心薄情的,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拿帕子按了按渐已湿润的眼角:“我就知道他必有苦衷,可如今,一切都晚了,这也只能怪造化弄人。”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他们两个,不见,才是对彼此都好。”

是夜明河共影,云无留迹。一弯残月高悬深蓝色天幕之上,清渺阁外湖石峻茂,植木蓊郁。

卧房里,念阮洗漱后换了一身轻薄的月色绣枝花暗纹寝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依旧望着那玉佩发呆,柔和的月光照在窗纸上,被夜风一吹,绵绵如水纹流动。

折枝同另一个、兰陵公主才送过来的叫采芽的侍女与她收拾床榻。收拾完毕后,采芽退了出去,折枝柔声唤:“女郎,早些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念阮回过神,愣愣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轻声唤她:“你找个盒子给我。”

折枝一头雾水,很快寻了个来萱草纹檀木小匣。念阮把那块黑玉夔龙佩放进去,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佩温润的纹路,心绪却随夜月飞远了。

就这样吧。她不知他是因何被绊住了,她也不怪他,可是今生已然无缘了。

是她的错。早知还是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她就该认命的,又何必把燕淮也牵扯进来。

他是很好很好的小郎君,不该是她摆脱婚约的救命稻草。阿父阿母都认为是燕淮负了她,其实细究起来,这一切原是她的错啊。

是她把他拉进这原与他不相关的命盘里,受尽命运愚弄。

念阮凝神看了玉佩一会儿,叹口气,把盒子封上了,唤折枝:“你明日托衡哥哥送回昭德里去吧。”

这时却闻窗外传来轻疾的一阵呼唤声,依稀是燕淮的声音。她忙把衣裳整理好,起身打开了窗户。

窗外月光轻柔,花木皆似笼了一层轻雾。窗下新长出来的蔷薇丛里赫然站着燕淮,而苏衡站在隔了十丈远的湖畔碎石路上,似与他放风。

“念念……”

燕淮双眼通红,俊秀的脸庞惨白如雪,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把破锣。念阮的眼泪瞬然掉了下来,她背过了身去,捧着那方小匣死死忍住了涌到喉边的呜咽。

“你——你还敢来——”

折枝却是气极,这小子害她们女郎吃了多少苦啊!盛怒之下也忘了礼仪尊卑,操起手旁的小香炉就欲砸他。燕淮却半点不躲不闪,红着眼眶看着念阮:“念念,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脸色惨白,颊上却浮着两团病态的红。念阮还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龙精虎猛的麒麟儿病得这般病怏怏的模样,一时心软,轻声斥退婢子:“折枝,你先下去吧。”

折枝只得放下香炉,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碎步退出了卧房。

屋中一时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外头明河在天,花香馥郁,屋内博山炉里燃一大把安神的香,清香宜人。燕淮站在窗外,看着一别三月秀美如旧却已琵琶别抱的未婚妻,心里酸涩难言,嗫嚅着唇唤道:“念念……对不起,我……”

她却摇头,轻声笑起来:“阿贺敦你来啦。”

“我没法让你进来啦,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开窗,下次可就不能了。我不怪你的,我知道你肯定有别的什么苦衷。可是现在我也不能留你了,你回去吧。”

书案旁点了一株十二枝的铜枝灯,烛光熠熠,晕黄灯辉照着小娘子妍丽温柔的眉目,夜风轻拽她衣裙,而她安静地站在灯下,像是瑶宫清辉下风吹衣袂飘飖举的姑射仙子。

分明近在咫尺,她面庞模糊得仿佛是在并州时、他遥远的梦境里。燕淮曾无数次想象过再见的境况,想着她或许会哭着扑进他怀中质问他去了哪儿,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他无声落泪,却没有想到,就在他回来的这一日,天子向她求了婚。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可能。

而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连月来所受的委屈也不向他倾诉一句。

他心中更觉难受,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两滴热泪掉下来,近乎央求地问:“念念,我还能再抱抱你吗。”

她微愣,尔后噙着泪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灯月交辉下,秀美得如同静夜自开的佛昙。

但少年铁似的臂膀却不容她拒绝,燕淮隔着窗拥她入怀,像头温顺的大猫似的轻轻把头枕在她肩上,无声泪落。

他想同她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迟了,想同她解释是太后寄了书笺来要他父亲退婚。话涌到喉边,却是道:“念念,对不起,我要同韩家的女郎成亲了。是我薄幸,是我负了你,害你在洛阳受尽嘲讽。你恨我吧。”

念阮心下恻然,一滴晶莹滑下脸颊。多好的少年,明知两人已无可能,却还怕她心怀愧疚主动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外人都觉得是燕淮负了她,可唯有她知道,是自己负了燕淮。

她轻拍着少年微颤的背,柔声道:“我知道的,你是不是生病啦?夜里天寒,可别着了凉呀,早些回去吧。”

她嗓音温柔,还似未婚变时柔声关怀他的模样。燕淮心中更加酸涩,鼻间抽泣了一声,哑声道:“你不怪我么?”

“世子不也没怪我没等你么?”

“这……岂能怪你。”

他心知肚明,那样的场合,天子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故意为之,但,都是不容她拒绝的。

“所以呢,我也是无法怪罪世子的。”她轻轻地推开他,微笑着道。

燕淮心中痛得几乎麻木,他最终松开了她,伸手把她脸上宛如风露的残泪擦了擦,哽咽着庆贺:“臣祝皇后殿下千秋无极,如月之恒。”

触到少年温热的指腹念阮才晓自己竟是又哭了,微微瞬目,她把那个装着信物的盒子递给他,和泪凄然一笑:“我祝世子,与新夫人琴瑟静好,瓜瓞绵绵。”

燕淮沉默,接过盒子,转身跃下花丛在夜色中远去。念阮站在窗下,一直目送他同苏衡的身影消失在看不见的花木尽处才合上了窗,无助地在榻边坐下,有泪如倾。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清渺阁外,苏衡提灯匆匆送表弟出去,四周的家仆皆已被他支开,二人健步如飞地走在夜色沉浓的碎石路上。他原以为燕淮会把个中缘由与念阮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

燕淮神色淡漠,来时千言万语,真见了她人却什么也说不出。至于那些误会,也已不重要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无法更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来时的角门外,门侧晚开的芍药尚未凋谢。燕淮脚步一顿,忽而忆起那古老的毛诗里,亦有人曾摘下芍药以赠。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他于诗书不甚精通,唯独这句诗记得刻骨铭心。而他自二月里便许诺要她去洛水踏青,时至今日竟也未能如愿。

当真是造化弄人。

燕淮眼中黯然下来:“我让她在洛阳城里成了个笑话,幸得有陛下相助,才挽回了她的清誉。如今,又有何颜面再待在这里令她难堪。”

他望了望北方天空,孤月高悬,北方玄武七宿熠耀宵行,室壁二宿如火煌煌。他轻叹一声:“先回太原吧。”

“这封信,劳烦表兄交给姨夫。”

他不愿让念阮困扰,她既嫁了皇帝,他便愿她与陛下好好的,白头到老。但至少在姨夫那边,他想证明自己并非薄幸之徒。

苏衡目中微惑,到底接下,应他道:“好。”

是夜,燕淮连夜带病离京。

*

燕淮去后三日,太常寺卿和宗正寺卿便执雁上门了。嬴昭不知出于何考虑,点了任城王做宗正。到了纳采这一日,两个忘年交相视苦笑,萧父叩谢圣恩收下了纳采诏书。

此后便是问名、纳征等一系列繁琐而冗长的礼仪,皇帝派遣太常寺前往圜丘、方泽及宗庙祭告,宫中三千织女连夜赶制皇后礼服,太后亦派了长御、女侍中及一众女史教导念阮为后礼仪,连人选都和上辈子如出一辙。

入宫既已成定局,念阮也不好再自怨自艾,强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好在前世已经历过一回,如今驾轻就熟,不过暗中留意着那忠厚之人有意亲近结交,从前犯过的识人不清的错,这一回不能再犯了。

大婚定在八月,倒是比上一世晚了一个月,念阮得以多出时间陪伴父母。

到了亲迎这一日,天子点了太尉为使,司徒副之,待夕色浸染门梁,持节诣长乐王府,奉玺书前来迎亲。

萧父在前厅受诏,正房之中,念阮已拜别了生母牌位正在拜别继母。

真正的册封礼不在这里,是在铜驼大街上阊阖门前临时搭建的皇后行宫。但皇帝体恤新皇后一片赤诚孝心,特许她在府中出嫁。

兰陵公主以绢帕掩口,泣涕涟涟,好容易才止住了:“去吧。该教的女史们都教过了,母亲也没什么可叮嘱的。只愿念念在宫中一切平安。”

念阮的母亲在生她时便难产去世,太后以她年幼需人照顾为由聘了兰陵公主为兄长继室。兰陵公主入府时念阮犹在襁褓之中,她没有女儿,便把念阮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鞠养十五年,如今自然伤怀。

念阮眼中水光不定,却不能哭,否则,自清晨起来便绞面描眉上的妆便要毁了。她微扬着脸不让眼泪滑落,郑重地向母亲叩首完毕,以画扇掩面,踩着斜射入屋的霞光下阶而去。

府门外,太尉、司徒及长御、女侍中等负责迎亲的礼官已等候在外了。念阮在长御的搀扶下登上画轮四望车眺望东面的天空,斜阳远堕,朱光四射,晚云滚滚而来,霞光漫天。而崇宁寺塔仍旧顽强地伫立在她的视野里,几点归鸿飞过,杳杳不见。

这一幕,竟和上辈子她离府之时所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只不过彼时她心里全是对未来夫君的憧憬与中宫生活的不安,如今,却是心如死灰了。

画轮车辘辘起行,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的簇拥下穿街过坊,向内城驶去。

到了皇后行宫天色已全暗了下来,然行宫中火树炫煌张灯结彩,照得偌大的宫殿明烛煌煌有若白昼。

只在重大庆典日洞开的宫阙正门阊阖门再一次为她打开,受册之后,她身着大严绣衣的皇后礼服,环佩垂腰,身披幜衣,由长御引着,一步一步踩着绣着百鸟朝凤的红毡毯进入阊阖门。所到之处,百官跪伏。

“皇后千年!”

庄严而喜庆的礼乐声后,百官的山呼声再度响了起来,似乎响彻夜空,直达天庭。耳边俱是一阵嗡嗡之声,如在幻境。

阊阖门的尽头,太极殿前,皇帝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冕旒,正在等她。

她微不可闻地轻吸了口气。按照事先教授过的礼仪,没有半分差错地朝他走去。

横竖从前已嫁过一回,如今不过是把从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既已知道哪些地方会有低洼峻岭,避过去便是。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傻傻地把心交出去了。

*

繁琐的沃盥、同牢、合卺之礼过后,皇帝端坐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再行拜礼。念阮则被送入早已装饰一新的中宫显阳殿中,等候天子自太极殿里返回。

一切的布置都与前世分毫不差,宫人们静悄悄地守跪在屏风之外,念阮手持团扇,端坐在铺了花生桂圆等彩果的锦华帐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屏风上绣着的雏凤朝阳。

殿外传来小黄门的通传声,竟是嬴昭已至。念阮心下失望,同时又有些紧张起来。只因她记得,这大婚的最后一道礼仪十分地……令人难捱。而她明日还要早起去拜见太后。上一世她便起得迟了,惹得太后以为她拿乔,十分不悦。

如今重活一世,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何亲密接触,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嬴昭脚步微幌地进来,垂目便见身着绣衣花冠的少女正眉目淡然地迎着自己的视线,她已洗净脸上厚重的胡粉胭脂,烛光下一张脸儿莹白洁净,眉如春柳,眼似横波,清水出芙蓉一般,倒与梦中那幕渐渐重合,却没有梦中那些怯怯不安的泪水了。

她终究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他微扬唇溢出淡薄的笑,走至她身边坐下。念阮不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目光不过在他脸上一掠便落了下去,复拿团扇遮住了脸。

“念念在等朕?”

白皙修长的手拨开团扇,他握着她擒扇的手,含笑相问。

那团扇上绣着雾夕莲出水,花好月圆,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之意。团扇下,他新婚的小娘子垂着颈娇怯怯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似在等着他的采撷。

方才的合卺酒里似掺了些助兴之物,他不禁有些意驰神摇,把她头顶沉重的十二树花冠取下来,“我抱你去洗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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