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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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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 郁殊的指尖冰凉。www.xiashucom.com

苏棠顺着那只夜色里泛着死白的手看去,一直看到那张正低垂下去的脸,高扎的马尾散落在脸庞, 本该意气风发, 却透着一股莫名的萎靡。

好一会儿, 她才终于开口:“你怕是有病?”

郁殊攥着她的手没动:“阿姐身边那么多人,我不求你舍下所有,只要一个位子, 不行吗?”他长睫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 眸光潋滟, “再说,你也喜欢阿郁,不是吗?”

“你当初将我从乱葬岗接到你身边去。”

“你日夜不休守在那个小院落里屋的床榻边照顾我。”

“你喂我蜜饯, 让我再次吃下馄饨,更衣如厕皆是你陪着我。”

“你将我当做家人,会为我说的‘家人’而心动。”

“你告诉我,过年应当穿新衣裳, ”郁殊站起身, 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抚着自己身上的茶白外裳, 落在他的心口,声音低哑幽沉, “你送的这件,我穿着,不好看吗?”

苏棠手一顿,手心底下, 是冰凉而飞快跳动的心。

她用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眉心紧蹙。

郁殊的掌心仍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只有你见过我每一寸身子……”

苏棠一口气闷在喉咙中,打断道:“你那时只是一个少年!”

“我可以永远是那个少年!”郁殊声音蓦地大了些,在漆黑寂静的房中回荡。

苏棠被他的声音惊得睫毛一抖。

郁殊怔愣,伸手想要碰她却又缩了回去:“抱歉,阿姐,抱歉……”他低语,“我并非有意的,我只是……只是……”越说越是茫然。

只是心里头像是住着另一人,想要将她吞噬掉,只属于他自己。

他说不出口。

最终郁殊轻轻拉着她的衣袂:“我们回到那个时候不好吗?”

苏棠低头看了眼他拽着自己的手,沉吟良久,声音平静:“郁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去’?”

拉着她的手一颤,衣袂也顿了下。

“我在这儿很好,很开心,一切烦扰忧愁,在大漠面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苏棠逐渐轻松下来,双眼坦荡看着他,“郁殊,喜欢一人没什么不堪的,我确是喜欢过你,但如今放下了也是真的。”

郁殊脸色青白,她第一次承认喜欢,竟是在放下之后。

“阿姐……”

苏棠抽出衣袂,朝床榻走去:“我困了,王爷该离开了。”

指尖的温暖消失,只剩下满屋子的寂然与冷清,郁殊低着头站在那儿没动,许久低声道;“我给你守夜。”

苏棠头也未回:“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郁殊又道:“我在外面窄榻上。”

“不……”用。

话没说完,窗子“砰”的一声被夜风吹开,远处星月粲光之下,风沙喧嚣呜咽。

大漠的风,总是很大。

郁殊看了眼窗外,上前将窗子关好,上栓:“我只身来的,没有马车……”

苏棠落下炎夏才用的帷幔,挡住了视线再不言语。

郁殊看着床榻良久,缓缓打开门,外屋一处一人宽的窄榻,他安静靠在上面,双膝不自觉的蜷起。

耳畔仍能听见隐隐的风声呼啸,鼻间能嗅到淡淡艾叶香气与阵阵酒气。

那酒气,他仍觉得难闻。

可这夜,却是他一年多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

翌日晨。

郁殊醒来时,天色渐亮,长空破晓。

他猛地睁开眼,环视着所处的窄榻与屋子,下刻陡然坐起身,低头看着身上的茶白衣裳,容色怔忡。

昨夜种种钻入脑中,郁殊脸色蓦地阴沉。

手抬起,摸着头顶高高束起的马尾,他凝眉,面无表情将马尾拆开,只以发带随意将墨发束在身后,起身便要朝楼下走。

却又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眼里间,仍一片寂静。

郁殊回神,下楼的脚步越发的忙乱。

酒馆大堂,两人正待在那儿。

一个是喝得烂醉如泥的易齐,趴在长凳上,四肢耷拉着;

一个是端坐在那儿等着郁殊的高卫,神情恭谨。

见到郁殊下来,高卫忙起身:“王爷,您要问的,都问出来了。”

“嗯。”郁殊嗓音低哑,走出酒馆,心中却仍有什么在飞快跃动着,惴惴难安。

高卫道:“易齐确是酒馆掌柜,但都是以前的事了,苏姑娘接手后,周围人家难以改口,便唤易齐为易掌柜,苏姑娘为老板娘,二人虽共处一年,却并非夫妻。”

郁殊神色并无讶异,“死去”一年的人乍然出现,他那时脑中只剩空白,回去后方才逐渐想清楚,苏棠与易齐之间相处,并不似夫妻。

他昨日的不悦,都是因着她提遍了所有人,独独忽视他而升起的。

可郁殊却仍忍不住眉心微蹙,低声呢喃:“共处一年吗?”

“王爷?”

郁殊陡然回神:“回。”

……

苏棠醒来时,酒馆只剩下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易齐。

她默默望他一眼,思忖片刻端来一碗凉水,干净利落的泼在他的脸上。

易齐惊叫一声猛地从地上翻身跳起,一手擦着脸一边道:“下雨了?”

苏棠安静看着他。

易齐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空碗上,咬牙切齿:“苏棠,你懂不懂何谓怜香惜玉?”

“香玉?”苏棠轻哼,“昨个儿谁被一坛酒诱惑,便喝得倒头大睡?这要是来个贼匪,你小命没了不打紧,我这酒馆遭殃如何是好?”

易齐被她一说,老脸一红,扯着袖子嗅了嗅身上的酒气:“可昨儿个那姓高的拿来的那坛酒,当真是仙酿啊。”

“姓高的……”苏棠话音一滞。

亏她竟真的信了郁殊的那番“只身前来”的话,现在想想,对他那种人,扯个小谎不过喝水般简单。

易齐看着她:“你没事吧?”

苏棠将空碗放下:“没事,但这几日,酒馆里的一切,须得你负责。”

易齐刚要回绝,却又想到自己昨夜玩忽职守,最终默默忍了下来。

接下几日,苏棠很是轻松自在。

酒馆易齐忙着,她只用每日黄昏去送些酒便好。而今秋高气爽,大漠白日的风怡人的紧,驾马而弛,足以令人忘却所有烦忧。

这日,过了午后,毡帐无人要酒,苏棠更是清闲,索性便去后院做些酥饼点心。

——都是她这一年琢磨出来的。

只是将将做好,满院飘香时,便听见门外一声脆生生的呼声:“姐姐!”

苏棠一听声音便知是李绍言,忍不住笑开,想了想拿了个手掌大小的编框,放了几块酥饼走了出去,边走边道:“你倒是来得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脚步也定在那儿,只愣愣看着酒馆门口穿着黑衣的高大身影。

李止戈本就是陪绍言而来,一拖再拖便到了黄昏。袖口的钱袋都备好了,只准备谢完便离去。

听着绍言兴奋唤着“姐姐”,更是无奈,却在听见回音时,身躯一颤,低垂的眉眼朝后院门口看去。

穿着件曙色衣裳的女子站在那儿,未施粉黛,只戴着一根木簪,却眉目如画,肌肤莹润,唇角的笑如灿阳,晃了人眼。

像幻觉。

“姐姐!”李绍言飞快跑上前去,小脸兴奋站在苏棠跟前,“姐姐做了酥饼吗?”

苏棠反应过来,想了想将编框交到他手中:“绍言乖,先去那边吃。”

李绍言看了眼苏棠,又看向李止戈,眼睛机灵的转了转,用力点点头乖乖走到一旁。

苏棠沉静了片刻,最终没忍住笑开,扬声轻唤:“李大哥。”

李止戈双眼恍惚了下,饶是如何冷硬,此刻眼眶竟有些温热,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苏棠?”

“嗯。”苏棠颔首,看了眼酒馆中的三两酒客,“李大哥若不嫌弃,不如出去走走?”

李止戈喉咙一紧,几不可察的点点头。

大漠的夕阳如一副上古画卷,映在市集中,老城门上,均是一派晕黄色的古朴盛景。

黄昏的风带着惬意,吹得人发丝缠动。

苏棠眯了眯眸,沿着街边朝远处走着:“李大哥怎会在此处?”

李止戈的容色仍是怔愣的:“一年前,我随卫将军一同调遣至此。”

“原来如此,”苏棠了然颔首,半开玩笑看了眼他,“我说当初听着绍言的名字,怎的这般耳熟。”

李止戈脸色一紧。

当初,他在喜宴上选择了绍言的下落,而放弃了她。

苏棠见他这般,便知他想歪了,忙又道:“李大哥不要多想,我也很喜欢绍言,他在酒馆时,很是懂事。”

李止戈只“嗯”的低应一声。

二人不知何时,竟走到长河边上。

河面银光凛凛,岸边草木悠悠,能隐隐听见上游牧童的歌声。

“之前还听绍言说,李大哥回京听赏了,”苏棠拢了下脸颊微乱的发,打趣道,“想不到不到两年,李大哥竟都成了左将军了。”

李止戈盯着河面,眼睛被那些银光灼的微红,回京那段日子,去时万般忐忑,回时却是心如死灰。

而今,那死灰却又燃起点点火星。

他开口道:“你……怎会在此?”

“我?”苏棠笑了下,“不愿待在京城,便一路走走停停跑大漠来了。”

正说着,便看见远处几个男女正骑马而来。

她指着那些人道:“我如今驾马比他们还好。”

李止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却又不觉落在她的侧颜上,美好粲然。

她待他如常,她不怪他放弃了她。

可是……

李止戈喉咙一紧,泛起阵阵酸涩。

“对了!”苏棠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来。

李止戈飞快收回目光。

“那嫁衣我还曾带来了,上次李大哥说,若是有缘再见,再还给你,没想到,竟真的如此有缘,”苏棠笑开,“一会儿回酒馆……“

“苏棠。”李止戈打断了她,声音带着些惶惶。

苏棠住了口。

李止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讷讷道:“不用这般着急,总会……再见的。”

苏棠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夕阳下的大漠长河,风吹乱发丝,她再未理会,二人再未言语。

不知多久,落日渐沉,天色如一瞬间失去了华彩,逐渐暗淡。

苏棠道:“李大哥,这里总是如此辽阔。”

李止戈一顿。

“这里,也足以让人放开一切,”苏棠笑了下,“李大哥,不要觉得对我不起。”

她能看出他对她的愧疚,可其实他无须这般。

李止戈怔然。

放开一切?

夜幕逐渐降临,二人再未言语。

只等到星如棋盘白子罗布,月色如水,二人方才缓缓踏上回去的路。

市集已经散了,此处不比京城繁华,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亮着三两盏灯火。

酒馆前的提灯明亮,等待着归人。

苏棠笑道:“天色不早了,绍言大抵是等急了。”话落,脚步也快了些。

只是走到提灯下,晕黄色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身后李止戈突然唤道:“苏棠。”

苏棠脚步定住,不解转眸。

李止戈逐渐由昏暗中走到灯火下:“我回京时,所有人都说你死了,阿婆,茶棚老板娘,那个叫锦云的丫鬟,甚至……郁殊。”

苏棠一滞。

李止戈站定在她眼前,下刻伸手拥住了她,声音沙哑:“还好,你还活着。”

苏棠愣住,身子被人拥着,伸手刚要推拒,李止戈已经松开了她,而后笑了开来:“我再来看你。”

他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李绍言离开了。

苏棠仍站在门口,良久呼出一口气,转身便要走进酒馆。

身侧却恍惚中有一道如毒蛇般冰凉的目光纠缠着她,她循着那股寒意望过去。

——昏暗之中,一道颀长黑影站在那儿。

哪怕看不清那人的样貌,苏棠也能猜到是谁,微微蹙眉,毫无迟疑转身,便要用力关上酒馆大门。

却并没有门框相撞的脆响,反而一声沉闷闷的如撞到骨肉的声音。

苏棠转头,酒馆门中央探进一只苍白的手,门框重重砸在手掌、手背上,顷刻间便见了血痕。

门被人推开,郁殊安静站在那儿,穿着绯衣宽袍,墨发披在肩后,映着酒馆内的火光,目不转睛看着她。

苏棠道:“你……”

话未说完,郁殊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朝二楼走去。

熟门熟路的进到她的房中,房门“碰”的一声合上。

他抓着她走到床榻旁,将她甩在软被上,紧随而至压了下来,宽大的暗绯衣裳将二人包裹着。

夜色里,郁殊的眸漆黑混乱,呼吸灼热。

生涩而激烈的吻铺天盖地落在苏棠的脸颊。

苏棠大惊,双手用力想要挣脱。

郁殊却蓦地支起身子望着她,眼尾微挑如一只狐狸,满眸的水光潋滟。

他一言未发,单手解开头顶赤红的发带,满头墨发如丝绸般散开在脸颊两侧,夜色里妖娆至极。

他将苏棠一对纤细而莹白的手腕攥在手中,粗/重喘息着,将发带一圈一圈绕在她挣扎的手腕上,而后按在头顶,绑在床榻的围杆之上。

鲜红的发带衬着雪白的皓腕,诱惑至极。

郁殊怔怔望着,眸色渐深。

“郁殊,放开我!”苏棠声音沉哑,手腕挣扎的越发用力,一阵阵磨痛。

郁殊却恍若未闻,只缓缓侧身,将她的绣鞋与罗袜褪下,温柔的摩挲着她小巧玲珑的脚趾。

下刻又重新伏在她身侧,唇落在她的锁骨,如饿兽遇到珍馐,却不敢吞吃下肚,一点点的浅尝着,而后启齿轻咬了下,看着上面的暧昧印记,方才满意。

唇渐渐下移,所经之处,红裳渐敞,莹白如玉的肌肤与鲜红的肚兜,逼人眼球。

他可以不在意沈辞,不在意易齐,却无法不在意李止戈。

他用了卑鄙手段,才将她从李止戈身边剥离,而今却看到他们在大漠酒馆中相拥。

甚至……他在想,是不是为了李止戈,她才会来到此处。

一年前,李止戈调遣西北,一年前,她来到固永镇。

李止戈抱着李绍言和她站在一块的身影,那般和谐,就像……一家人。

将他完完全全排斥在外的一家人。

郁殊的唇再次上移到苏棠的头顶,看着面无表情的女人,他轻轻吻上她的鼻尖、额头,最后落在她的眼睑。

吻夹杂着灼热的呼吸。

似粗蛮的占有,又似虔诚的取悦。

舌尖却又舐到一点苦涩。

郁殊喘息着停了动作,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她,唇色殷红。

她很少落泪,更很少在他眼前落泪。

而今,她仍面无波澜,眼底却如被水光洗过。

“你想要?”苏棠问得近乎嘲讽,手腕被困在头顶,一阵阵灼痛。

郁殊气喘吁吁,一言未发。

“你该早说。”苏棠笑,望着近在眼前的男子,用力抬首,唇已经吻上了他的唇角。

她始终睁着眼,没有半分情动。

郁殊感受着唇角的酥麻,心口剧烈跳动着。

下瞬他的脸色却骤然苍白,近乎慌乱的将她隔开,下了床榻,脚步甚至趔趄了一下。

一年前,那场火灾前夕,她也曾主动吻过他。

可换来的,是她毫不留情的逃离。

苏棠仍躺在床上,手背束缚着,扭头看着他,满眼的冷静。

那样的目光下,郁殊只觉得自己的不堪、狼狈,全数现行,不留一丝余地。

他转身,仓皇离开。

……

苏棠仍躺在床榻上,目光平静看着头顶的帷幔。

好一会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用力扯着手腕上的发带。

可发带很是顽固,任她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反而累的自身出了一层薄汗。

苏棠垂眸,准备歇息片刻再继续。

许是累了,她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意识逐渐模糊。

夜色渐渐深沉。

不知多久,“吱”的一声房门轻响。

苏棠猛地清醒,却未曾作声,仍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动静。

来人的脚步声很是沉稳,一步一步走来,站定在床榻旁。

苏棠手微动,手腕不经意碰到发间的木簪,她伸手将其摘下,并在手掌中,掩藏在黑暗里。

“阿姐。”郁殊的声音传来。

苏棠凝眉,仍闭着眼未曾理会。

郁殊再未作声,沉静片刻,伸手将她的衣衫拢好,扣上,凑到她被绑住的手腕上,温柔摩挲着勒出的血痕。而后耐心将发带一点点解开。

“阿姐……”他开口,刚要言语,肩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郁殊住了口,茫然侧首看向肩侧。

茶白色的衣裳逐渐泛出了一小片血迹,并不算多,却很刺眼。

木簪已经落到地上,簪尖并不尖锐,不过刺出一个一小节手指深的伤口罢了。

郁殊收回目光看着苏棠。

苏棠谨慎望着他,双眸不曾放松分毫。

“不要怕,”郁殊忍不住出声安慰,“我也想杀了他,可我不能,因为杀了他,我也活不成了。”

苏棠皱眉,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又开不了口。

郁殊沉吟片刻,弯腰将木簪捡起来,看着簪尖的血迹:“把它染脏了。”话落,将血迹擦净,方才小心放在枕头旁。

而后,他从袖口掏出一枚红玉钗,冷银色簪尖锋利如刀:“下次,用这个刺,省力。”

苏棠一怔,那根红玉钗,很熟悉。

郁殊将红玉钗放在木簪旁,又道:“只是别刺这身衣裳了,血迹不好洗,”他看着她,温柔笑了下,“毕竟你只送了我这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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