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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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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沈则睨了沈娉一眼,冷声:“慎言。www.duanzixiaohua.com”

“你究竟为甚啊?”沈娉真是一脑门的浆糊,愣愣道:“你不会真是看上驸马爷的尊贵了?”

沈则不看沈娉,双手摁在膝头,垂头静思,好像真的在考量她这句话。

皇室萧姓,与沈家已是两代姻亲;贵妃出自上河苏氏,那是南境的高门望族,统领南军数十载,御得一方百姓安泰。沈则要是跟长宁结了亲,这萧、沈、苏三家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于上于下,于君于臣都是个一劳永逸的省心法子。虽然皇后不提,也不开口逼迫,这些好处他又怎么会看不透。事实上他原本是下了决定的,总是要娶亲,顶着沈家的姓氏,既受了家门的恩惠,也不能只顾自己肆。

可偏偏出了岔子。

“哥哥,你怎的了?”

以往提及这些,沈则要不是训她两句,叫她不要多话,要不就是毫不在意,却今从未像今日这般,连呼吸间都透着沉重。

沈则抬头看了看天,天边一卷黑云慢慢压过来,骄阳当头,这天也是说变就变啊。

礼毕,太子叫了沈则往东宫喝茶,也是有意替他抵挡,否则贵妃开口留他用宴,没准就要扯到赐婚上去了。

“我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太子挥手屏退了下人,亲手煮水烹茶。

沈则拽了一把衣襟,淡声:“这天要下雨,太闷了。”

太子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那今日就饮杭白菊吧,去去火气。”

沈则默然不语,只盯着泥炉上冒泡的铜壶,目不转睛。

六月暑气渐盛,宫内各处都开始用冰,茶饮蔬果多用冰湃过,入口方才舒爽。这时节恐怕只有东宫仍煮热茶。太子衣着严谨,对着煮沸的铜壶,不见丝毫灼意。

沈则心里又是一沉。

“说煮杭白是玩笑,”太子将沸水注入壶中,又以热水遍浇壶身,动作熟稔,徐徐道:“这有蒙顶新贡的龙坡山子茶,今年就得了五斤。你知道,我没什么别的喜好,人生所乐不过饮茶。这五斤,我私留了两斤。”

沈则抬手扇了扇热气,轻声问:“太医最近可请平安脉了?”

太子压腕斟茶,不在意道:“每日都来,所言无异。”

男人之间的关心总是该点到即止,太子自若,沈则也不好多言。

茶香弥漫,太子轻嗅一口,眉头舒展,看向沈则:“长宁既已及笄,婚事就近在眼前了,你一直躲也不是办法。”

“我没躲。”

沈则捏着茶盅,说的认真,“只是眼下荆州不安定,我也无心想这些事。”

他说的算是一半的实话。至于剩下那一半,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想到了哪一步,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太子吞口热茶,呼气道:“明年底,怎么说荆州也该料理清楚了。”说完,他突然抬头,问沈则:“你今年二十”

“是。”

“了不得啊。等你明年平了司空乾,保了荆州一线的安宁,就是大梁最年少的大将军。”

这一番话,字字落地,说得板上钉钉,仿佛那是没有第二种可能的事实。

“我要是平不了司空乾呢?”

沈则将喝空的茶杯往前一推,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这儿吊死,”太子抬手指顶上房梁,嘴角却噙着笑。

“那我呢?”

“你是不必自己动手了,自有司空乾送你上路。”

“你还是不信我能带他回来。”

“我不信,劝你也别信。”

这样的对话不是头一回了,每次说到最后都是相同的沉默。

-

越近正午,天色愈暗沉,黑云压在头顶,把白昼遮成黄昏。滚滚惊雷之后,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陈茗儿弯腰护着怀中的包袱,快跑两步,躲进了街边的歇脚亭。此刻,她也顾不上自己被打湿的衣衫,忙去翻看怀中的布料是不是淋了雨,见布料完好,这才舒了口气。

刚才跑的那几步,只顾着照看怀里的东西,踩了两脚水坑,鞋袜湿透,襦裙下摆裹着泥点子粘在小腿上。风逐着雨灌入亭中,陈茗儿猛地打了个冷战。

四周是遮天的雨帘,连商户都纷纷掩了门,目之所及,竟再找不到另一只落汤鸡了。陈茗儿将身子蜷了蜷,其实风并没有变大,但她着实觉得更冷了。

雨珠顺着发丝流进眼中,酸涩胀痛。

这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饿着肚子,浑身湿透。

丝丝缕缕的伤感像裹在身上的湿衣裳一样,冰冰凉凉,虽不刺骨,却黏湿得难受。

一声惊雷似在耳边炸响,电光从黑云间劈下来,吓得陈茗儿脊梁一弓,心似被人捏着手里狠狠地攥了两把,方才涌上心头的那点顾影自怜的伤感瞬间就被惊惧驱散了。

陈茗儿慌忙捂住耳朵,又往亭中心挪了挪。

这个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则,只是这个名字刚冒出来,陈茗儿就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算是对自己的警告。她不能允许自己再像从前那样,只等着别人来打捞。

脚下积水越来越多,鞋底整个浸在了水中。陈茗儿将脚收回在小石墩上,抱膝缩成一团,整个人竟也能安安稳稳地栖在小小的石墩上。

她将下巴抵在膝头,焦灼又无助地盯着将自己围困的暴雨。

雷声渐小渐疏,雨势却丝毫未见收敛。要不是顾及从疏影阁带出来的那些布料,她真想冒雨跑回去,她实在是饿了,肚子一直咕咕地叫个不停。

陈茗儿轻轻地揉了揉饿得有些发疼的肚子,动作间不经意地往身后掠了一眼,浑身的汗毛噌得就竖了起来。

两条野狗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亭子里,就卧在陈茗儿的身后,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人在极害怕的时候,是连害怕都忘了的。

陈茗儿抠着石桌凹凸不平的边缘,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浑身却不停地使唤地过筛一般发抖。

“不能跑,不能跑……用石头丢……”

她哆嗦着看了看四周,哪怕是个小石子她都够不着,陈茗儿刚要尝试着伸脚去拨,野狗对着她警告似都急吠两声,惊得陈茗儿差点从石墩上摔下来。

她猛地想起头上的发簪,一把拽下来,握在手里。

两条野狗却没吓到。反倒向前走了两步,嘴边的黏液扯得老长,露出尖尖的獠牙。

陈茗儿扶着石桌慢慢地站起来,攥着发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野狗抢食为生,凶残似狼,凭着陈茗儿这点微末力气,是逃不过的。

她心里清楚。

她一点点,一点点地,以几不可见的距离往后退,对面的野狗却似耐心耗尽,伏在地上,粗重又不耐地哮着,爪子在泥泞中拉出骇人的痕迹。

陈茗儿膝盖一扣,人眼看着要跌坐在水滩里,突然被人扶住了后腰,稳住了。

“你胆子够大的。”

沈则一只手顶着陈茗儿的背,腾出另一只手将短刀脱鞘。

看清来人,陈茗儿眼眶一红,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手指死死地拽住沈则的衣袖,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姑娘娇软的身体就毫无防备地贴上来,沈则呼吸一凛,手掌扶着她的腰,不敢用劲也不敢不用劲。

陈茗儿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指着他手里不足小臂长的短刀,眼泪都快下来:“行……行吗?”

人软成这样,竟然还顾得上关心这把刀好不好使。

沈则哂笑:“总比你那个好用。”

说的是她手里的发簪。

“那你快去吧。”

陈茗儿顺势攀住沈则的胳膊,人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钻。

这贪生怕死的机灵劲儿。

沈则真是又气又笑,看她一眼:“你倒是不客气。”

两条野狗仿佛也意识到新来的这一位不好惹,耳朵耷拉着,原地刨着爪子,却不敢再逼进一步。

沈则松开陈茗儿,撩袍蹲下,捏着刀柄往前探了探,开口道:“欺负人姑娘家没力气,是吧?”

真像是逗自己家的猫狗似的。

“你还说话?!”陈茗儿着急,又不敢大声,掐着嗓子叫他。

沈则提了提嘴角,手腕往下压然后一转,刀子从手里飞了出去。

眨眼的瞬间,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叫声,两只狗的眼睛都成了血窟窿。

“啊,”陈茗儿捂住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沈则看了一眼沾了血污的短刀,起身叹了口气,“这刀跟了我快十年了。”

“那,我给你洗干净。”

陈茗儿心神甫定,小脸苍白,眼角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罢了。野狗吃腐肉,喝污水,太脏。”

他把备好的披风递给陈茗儿,“是我的,有些大,你先裹着。”

陈茗儿吸了吸鼻子,这才腾出功夫问他:“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

“不是,我是出来淋雨的。”沈则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陈茗儿笑笑,随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府里啊?”

她不着心思,却正巧扎着他的七寸。

“别说废话,”沈则羞恼,只能用不耐烦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冷声催她:“动作快点。”

“哦。”

沈则的披风太大,像挂了一床被单在身上,兜帽从额前垂下来,遮得陈茗儿的脸更显小了,只剩两只水光盈盈的眼睛带着未散的惊慌望着沈则。

看着自己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沈则的心突然软了一下,伸手替她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雨珠,轻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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