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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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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则到的时候, 军医已替管温书诊治完毕,仍是拦着没叫沈则进屋,回话的时候又特意同他隔了一人的距离。www.gsgjipo.com

沈则抬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你离我这么远, 这病传染?”

军医搭手行礼:“说实话, 卑职并不十分确定这病是否传染, 因为卑职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体肤起水泡有伴血疮, 既像天花又像是疥疮, 而脉象中又现结脉,说明血行无力,心肺受损,脉来缓慢, 歇停又多, 此病伊始便为重症, 凶险万分, 所以为防万一, 还请将军不要近身探望。”

沈则心头一沉, 又问:“管温书先前押送宇文休,走的多是山野小道, 有没有可能是虫蛇叮咬?荆州多山, 草木繁盛,有许多别处不见的飞虫, 或能伤人于未知?”

军医颔首:“将军所言极是,卑职也有如此猜想, 只是眼下管副将人事不省,有许多话实在是无从问起。”

沈则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又松开,最终道:“你尽全力, 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

从管温书处回来,也不管天还没亮,沈则奔到陈茗儿和傅婉仪的住处。两个姑娘听到砸门,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听沈则话说到一半,才陡然清醒。

傅婉仪用凉毛巾揉了把脸,当即对沈则道:“我先去看看,你派人查,查管温书这几日的饮食,再留意他身边的人这几日有无症状,便可确定这病是不是传染。”

沈则转头对杨平道:“先把管温书身边的人另行安置起来,一应吃食用具单独分开,派专人管理,旁人都先不要插手。”

傅婉仪用下巴点点陈茗儿,对沈则道:“你给她也重新找间屋子,别让她跟我住一起,病情不明,以防万一。”

“不用麻烦了,”说话间,陈茗儿已经学着傅婉仪样子将丝绢绑在脑后掩住了口鼻,声音不大但态度坚定,“医正,我跟你一起去。”

“茗儿,你还是……”沈则一顿,到了嘴边的话成了,“你还是要小心。”

论私心,他当然是想拦住陈茗儿,可当着傅婉仪的面,这么厚此薄彼的话他不能也不应该说出口。

傅婉仪没在意沈则此时的纠结,朝着陈茗儿连连摆手,“不是偏私你护着你,只是这个时候自然是越少的人去接触越好,之后若真是需要你了,我自然也不会叫你闲着。”

听沈则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心里确确实实舒了口气。

杨平带着傅婉仪快步往管温书住处去,沈则特意慢了两步,他拉住陈茗儿小声嘱咐着:“我一会儿给你换个住处,你这几日别乱跑,就在屋子里待着。”

陈茗儿点点头,又不安心:“那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告诉我,我不想一个人躲着。”

“放心吧,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上门。”

沈则轻轻捏了捏陈茗儿的肩膀,露了个笑给她:“不知怎么,突然出了事我心里反倒踏实了。”

他这话说得无奈又悲怆,听得陈茗儿心头蓦地一酸,伸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枯叶,轻声道:“你也要顾好自己啊。”

沈则提提嘴角,“成,你个糊涂丫头还知道关心我了。”

陈茗儿幽怨地看他一眼,“听到没啊。”

“知道了,”沈则点头,嗓音温柔逗她:“觉不觉得你自己越来越有小媳妇的样子了。”

话说罢,也不傻等着她骂自己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朝着陈茗儿摆了摆手,意叫她安心。

这是第一次,陈茗儿见他走出后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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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管温书的病情没有进展,军中零零星星又有士兵病倒,症状同管温书的一模一样,人数虽还不算太多,但也足够人人自危。

且不管是傅婉仪还是随同的军医抑或是江陵城中名号响当当的郎中,一时之间,谁都拿不出对症的方子,只能先依照老的法子,以柴胡降体热,又以连翘、金银花、绵马贯众、鱼腥草、广藿香、大黄、红景天、薄荷脑大锅熬煮汤药,清瘟解毒,宣肺泄热,病情虽能得一时的控制,却难有成效,稍有不慎便又是高热反复,且一次更甚过一次。

染病的无一例外都是同管温书一道偷袭过襄城的,沈则看着手中报上来的名单,心里忽觉不妙,“派人快马去襄城,看看城中是否也起了类似的热症。”

荆州守将江夏闻言,神色突变:“将军,您的意思是这病是从襄城起的。”

沈则终于吐一口气,浑身竟得以一丝松懈,“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宇文休已经知道襄城中闹了时疫,所以他才降的这么痛快,此时降才是胜。襄城此时或许已经大乱,我们攻下的不过是个烂摊子。”

江夏大骇,“不仅如此,管副将及手下将士还会将热症带回江陵,如此人人相传,我军自溃,可眼下我们并无医治热症的方子,不如趁着病症还未波及开,属下带着一对人马攻过江去,攻其不备。或许还能有转机。”

“不急,即便真要正面开火,收了他这么个大礼,我也得礼尚往来。”沈则瞥了一眼更漏,“你们先回去歇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吃好睡好,不要乱。”

他语调沉静,将这一室的躁乱抚平不少,众人鱼贯而出,只剩杨平。

沈则抬眼看他:“你也回去吧。”

杨平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只见沈则摆手,“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下去吧。”

自那日清晨分开,陈茗儿就一直没再见到傅婉仪,也不见沈则,就连杨平都没碰到。她心下知道情况一定严重,而自己闲在这处,除了干着急什么忙都忙不上。这会儿,她眼巴巴等着将军值房中的人散了,直到最后杨平最后也退了出来,她才上前轻叩房门,一连敲了好多下,才听见沈则嗓音沙哑道:“进来吧。”

沈则撑着额头坐在案后,听见门响,头都没抬,便知进来的是她,低声道:“不想应你是想叫你回去,你怎么这么执着?”

陈茗儿回身小心掩上门,搓了搓手,“我屋里都生火盆了,你这里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

沈则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样子,低声道:“不怕冷,怕热。”

陈茗儿走近两步,见他眼中全是血丝,心口揪着疼了一下,却又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

“我听说染病的将士越来越多,我不能再闲着了,明日起我想去帮傅医正。”

沈则一下下摁着胀痛的眼角,哑声道:“我不想同意。但若是不同意,又是轻看了你。你去吧,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陈茗儿嗯了一声,将他手边的浓茶泼了,“你是不是又连着几日没睡?”

沈则抬起头,见她好看眉眼全是小女儿的嗔怒,连日紧绷的神经终得一日松弛,他将手心摊开在桌上,不说话,只看着陈茗儿。

陈茗儿愣了愣,不理他伸出来的手,反去捉他的额头,“我给你按按,傅医正教过我的。”

沈则就着她的手侧了侧身,两腿分开,一只胳膊仍搭在桌案边上,差不多是陈茗儿圈在了自己怀里。

陈茗儿垂眼仔细瞧他,除去疲惫倒不见许多忧愁。

“你有应对之策了吗?”

沈则闭着眼睛,声音发翁:“还没有。”

陈茗儿手下用力,声音仍是又细又轻:“之前襄城大捷的时候你说心里不踏实,这场疫病是不是就是你的不踏实。”

沈则慢吞吞地笑了一声,“茗儿,你真的聪明。”

“那傅医正她们也没有办法吗?要不要传信回京,再找郎中来?”

沈则握住陈茗儿的手腕,将她的胳膊拉下来,仰头看着怀里的人,“茗儿,我同你说实话,我怀疑这病就没得治。”

陈茗儿瞪圆了眼睛,“那你的意思是要坐以待毙。”

“你看,”沈则道:“比这病更可怕的,是恐惧。就像你此刻的恐惧。其实加上荆州的守兵,我们有十二万人,去过襄城又回来的不过三千,而这三千人多数又在江陵的卫军中,想要将他们隔开剔除并不难。”

陈茗儿听的迷迷糊糊却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司空乾是要乱你的军心?”

“是,又不是。”

沈则右手握拳撑住口鼻默了一瞬,才道:“偷袭襄城是我下的命令,城虽攻下,却是残城,管温书和其他将士也要为一场胜仗而丢性命,这一切的拳头,那个做决定的人,是我。”

“这不怪你的,”陈茗儿急着劝慰沈则,连声急切道:“你不要怪自己,你怎么能把这些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啊?”

“我可以这么想,道理或许也是如此,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因我一时的决定而丧命,若说不锥心,是不可能的。”

沈则握着陈茗儿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前,轻声道:“司空乾是要诛我的心。”

这是沈则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没有用师兄来称呼他。

沈则抬眸,眼底清亮:“他这样的法子我不是不会,是不耻,他以前也不耻。这是用草菅人命卖弄聪明,不是仁义之道。”

陈茗儿眼中尽是心疼,“那你预备怎么办?”

沈则松开陈茗儿的手,人有些疲倦地窝进圈椅中,“卑鄙我也会,而且我卑鄙起来,谁都措手不及。”

傅婉仪捂住自己的口鼻,人躲在墙角处,催促沈则:“你有话快说。”

沈则伸手,“玉佩。”

“什么?”

“我知道你身上有枚玉佩是司空乾赠的,给我。”

傅婉仪下意识扼住领口,“你要做什么?”

“我也要卑鄙一回。”沈则勾手,“你跟我来。”

他把傅婉仪带到关押宇文休的柴房外,手往窗下一指,“你站这儿听着。”

柴房内昏暗,光从门缝中漏进来刺得宇文休闭了闭眼睛,他拖着镣铐艰难地抬手一挡,“你这回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慢啊,哦不,是比你师兄预测的要慢,看来你比他想象中要笨。”

沈则手背摁在桌上,倾身逼向宇文休,“能叫你也心甘情愿做弃子,我师兄确实有办法。”

“有舍才有得,”宇文休懒洋洋地看沈则一眼,朗笑出声:“只是你得了襄城,感觉又如何啊?是不是如鲠在喉啊?”

沈则脸色一沉,手指猛地一敲桌面:“疫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

“有药吗?”

“不知道。”

“宇文休,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有药吗?”

宇文休挑起眼皮,语气轻蔑:“怎么,我不说,你要杀我?”

“有何不可,”沈则哼笑一声:“反正你对我,对他都没什么用了。”

“好。”宇文休低头朝向一伸,“来吧。”

沈则一把握住宇文休的脖子,用力他往下压,将他的喉结挤在桌子边缘处,宇文休耳朵头皮霎时涨红,被挤压的喉咙处发出几声浑浊的干呕声,求生的意识让他如缺水的鱼一般在沈则手下挣扎打挺。

沈则又加了把力,宇文休挣扎地更猛,细胳膊细腿的木桌都快被他撞得散架了。

沈则这才松了手,垂眸淡笑:“你也不想死嘛。”

宇文休弯腰干呕两声,再抬头嘴角挂着的口水一直托到胸口,好不狼狈。他猩红着一双眼睛瞪着沈则,艰难喘息着:“你来对我动手是因为你也不好过吧,你的副将是不是没命了?司空乾笃信你会为此乱了心性,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儿女情长。你至今口口声声叫他师兄,可他,他因不能诱你亲自率兵攻襄城而自悔,若你攻襄城,此刻身染重疾的就是你,那大梁朝就再无第二个能与他司空乾抗衡之人了。”

窗下一阵响动,沈则知道傅婉仪听到了。

“那你呢,”沈则低头看他:“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非让你降呢?费尽周折让管温书把你带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宇文休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他以笑掩饰,“你不是说了嘛,我是弃子。”

沈则闷笑一声,只应了个好字,便拧身出来了。

傅婉仪失魂落魄站在屋外,今日无风,她却瑟瑟发抖。

“这是司空乾的计?”

沈则已经许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始终避讳,直说他,不提名字。

“你先跟我来。”见傅婉仪摇摇晃晃,沈则想伸手扶她,傅婉仪仍是下意识往后避,“别碰我。你不能得病。”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傅婉仪眸中无泪却全是悲戚,“我原本以为他想要,他会光明正大来拿。所以他反,他光明正大的反,我不怪他。可他不该用无辜人的血,这样的他跟陛下又有什么区别?”

沈则抬眼看向别处,“其实他这么做,倒好办了。”

傅婉仪低头解开脖子后的绳扣,自胸口抽出一枚弯月刀形状的玉佩,莹润翠绿,带着她的心跳和体温。

“你拿这玉佩做什么?”

沈则道:“我要修书给他说你也染了热症,问他求个药方。”

傅婉仪凄凄摇头,“他多半不会因我手软,你看他现在行事毒辣,还会顾及我吗?”

沈则把玉佩握在手里,声调冷脆也似玉琢,“他是不会,但我也要他亲自弃你。”

傅婉仪恍然,却不甚在意,“这玉佩你替我还了正合我意,我每日戴着它,它压在我胸口,我时常无法呼吸。”

说完,她独自朝前走,步履沉重。

沈则知道让她面对这样的事实有多残忍,无论世人如何评述司空乾,在傅婉仪的心中他从来都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司空乾抖开信封,玉佩从中滑落,他尚没看清是什么,却下意识伸手去捞,仍是没有拽住,一声脆响,小小的弯月刀摔成了两半。

没有四分五裂,只是恰好两半。

司空乾这下看清了。他伸手想要去捡,用力弯下腰却还是够不着,身边的人想要帮他,却被他一声呵住:“别碰。你们都出去。”

他撑着桌子,伏跪在地上,小心地将碎成两块的玉佩攥进手心里,任凭破碎处的尖锐划破掌心的皮肉。

信的内容只有一行字:“她因你而病,却从未辜负于你。师兄,盼归。”

温热的血从手心里慢慢地淌出来,一点点染红了信笺。

“沈元嘉,你长大了。”

司空乾赌沈则绝对不会用傅婉仪来要挟,这根刺太深了,不管是在司空乾心里,还是傅婉仪心里,他都扎得太深了,用这一招,是胜之不武。

他一直派人留意着傅婉仪的动向,她明明一直在京中,怎么就突然到了荆州。

但这玉佩不会有假,她玉佩不离身,谁都不能把这枚玉佩从她身上摘下来。

司空乾看着手中被鲜血浸泡的残玉,麻木的胸口终于涌上一股酸疼。到头来,他到底还是最对不住她。他苟活于世,拼死复仇,或许已对得起司空一门,但他独独愧对傅婉仪。

正如沈则信中所言,她从未辜负过。

师兄,盼归。

司空乾心酸一笑,既已无来处,往何处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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