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北京爆发了一场大型流感, 每日送到医院的人增加了不少。
明黎被调去急诊室帮忙，每天忙得饭都吃不上，一连半个月下来肉眼可见人瘦了一圈。
也因此霍昭每晚开始给她炖汤，说要给她补补。
流感来得快去得慢, 又即将接近年关, 科室里众人开始忧虑。
“该不会一直延续到过年吧。”急诊室里某医师吐槽道。
“冬天啊, 正常，今年比往年还格外冷些。”
“应该不会, 你看每天收进来的病人少了许多, 算下来再过一周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但愿如此吧。”
“......”
讨论声不绝于耳, 明黎揉了揉眉心, 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 想着是不是长久地站立所以有些低血糖, 正想从兜里掏颗糖片，却觉得眼前一黑直接往后栽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病房里的一员，手上被扎了针, 视线一点点聚焦，霍昭趴着在她病床边。
明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半夜三点多。
“好些了吗？”明明已经放轻了动作, 但霍昭还是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守在这多久了, 声音格外沙哑。
明黎嗯了声，眯着眼看向眼上方的输液瓶，但她的病床就在灯光下方，实在看不太清。
“不是流感，放心。”霍昭替她回答，“我给你熬了点粥放在保温瓶里, 应该还没凉，你等我会。”
“哎？”明黎发出一个音调，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
来换药的护士恰巧此时推着车走了进来，看了眼明黎朝她打招呼：“明医生醒啦？”
明黎礼貌地点了下头。
那护士一边给其他床的病人换药水，一边说：“明医生还是要注意一下休息，还好没什么事，你晕倒后霍医生在这守了一晚上了。”
明黎又嗯了声，心想霍昭怎么还没回来。
护士显然没感受到明黎并不是很想说话，自顾自地搭话：“真羡慕啊，有个这样的男朋友，明医生你命真好。”
明黎：“......”
“是我命好。”霍昭人出现在门口，手上提了个保温杯，淡淡接过她话。
那护士微微一愣，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忙道了句歉，赶紧换了药推着车出了这间病房。
“不理她就好，说两句就不会说了。”明黎声音有些哑，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少说点话，自己感冒了还低糖，也不知道去申请休息一下。”霍昭有些生气，“自己就是医生，怎么发烧都没感觉到。”
虽然嘴上带着斥责，但霍昭还是从保温杯里拿出了熬好的白粥，用勺子舀着递到明黎嘴边。
温度刚好，温温热，明黎下意识咬了下勺子，回他：“我没感觉到发热，就是有点晕，以为是低糖，所以想含片糖来着。”
霍昭嗯了声，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明黎不知道该说什么，挑了个话题：“我听他们说，流感应该快过去了。”
这话不假，流感在年关放假前终于好转，医院众人也松了口气，科室里讨论的话题又变成了过年该怎么过。
日子像是以一年为一个单位，医院里的话题每年讨论来讨论去无非就那么几个。
胡遥叼了支笔给新轮来普外的研究生介绍自己家乡，几个师兄说开年来大家带各地特产。
明黎低头整理着今日的病例，没加入话题。
放假的日子定在阴历二十八号，北方小年是腊月二十三，这天医院食堂可以免费领一小碗饺子，猪肉馅韭菜馅应有尽有。
“我们老家这个时候会烧香谢老爷，用糖棍和糖火烧。”胡遥道，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明黎想了想，侧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霍昭，接话：“南方小年是二十四，以前有祭灶的习俗，但现在基本没什么人了。”
聚少离多，不说小年，更何况过年都不一定会回家。
明秀雅前阵子告诉她黎智博打算在过小年的时候把外债追回，公司已经转给了其他人，两人准备回常市了。
至于黎洁的户口问题，本来就在常市，作为S省新一线，常市一中的教育水平也不差。
正想着这回事，明秀雅恰好给她发了条微信。
“我们今天回常市了，你什么时候放假？”
“买了28的机票。”明黎回。
明秀雅：“我和你爸决定开个小铺子，在常市。”
明黎敲了个嗯过去，关了手机没再回复。
真正放假这天小区都冷清许多，毕竟已经到了二十八号，不少人早已回家过年。
霍昭开车将她送到机场，机票订的下午三点，明黎东西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里面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外也没其他东西。
也许是怕她在路上会饿，霍昭给她买了点水果和零食也放在里面。
“到家和我说一声。”霍昭嘱咐了一句，替她理了理夹在围巾里的头发。
“嗯。”明黎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闷的，“你也是。”
霍昭的机票订在晚上，到江市估计都第二天凌晨了。
“别等，早点休息。”他笑了下，“会给你发消息的。”
明黎嗯了声，拿着票转身去过安检。
霍昭停在原地，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明黎走路背挺得很直，夹杂在一堆低着头看手机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突然想起竞赛那年夏天，对方穿着竞赛服毫不留念地转过身。
“明黎——”
他没忍住迈了一步，喊道。
而与此同时明黎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看着霍昭朝她走来。
“再抱一下。”霍昭从人群里穿过，来到她面前，一把拥住了她。
明黎被他这突然地一下弄得有些无措，一只手还提着行李箱，一只手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明黎。”
霍昭又喊了一句。
“嗯。”明黎迟疑着将手落在他肩上，“怎么了？”
霍昭将她放开，又替她将一缕被他弄乱的散发别到耳后，眼里盛了两分笑意，慢条斯理回她：“没事，一路顺风。”
明黎轻嗯了声，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里呵出来的热气一瞬间攀上眼镜片导致她看不太清就站在她身前人的神色。
“好了，去过安检吧。”霍昭轻轻推了她一把。
明黎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去，闷闷地应了一声。
等过了安检口，明黎再回头望向霍昭站的位置，对方依旧懒洋洋地站在那，还朝她挥了挥手。
原来有人送是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无论是去向阳还是去长礼，都是她自己孑然独行，后来去清大老杨送了她一程，但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堵，酸酸涨涨的感觉，鼻尖涌上一股涩意。
明黎吸了吸鼻子，再看了一眼霍昭，转身跟着人群去寻找自己的航班。
到常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明秀雅发了消息说黎智博开了车在机场口等她。明黎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通讯记录少得可怜的电话拨了过去。
“到了？”黎智博冷冷清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明黎嗯了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描述了一下：“在出口的一家奶茶店旁。”
黎智博应了声好，让她等着就挂了电话。
没等几分钟，一辆挂着浙市车牌号的黑色小轿车就停在明黎面前，黎智博穿着一身宽松的羽绒服从车里出来，接过她的行李箱。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尽管机场周围人声嘈杂，他们这空气却安静得有些尴尬。
明黎只犹豫了一秒，选择坐到后面的位置上。
黎智博想要拉开副驾驶的手微微一顿，掩饰性地擦了擦手，转过身坐上了驾驶座。
车里开了空调，明黎松了松围巾，目光落在了前方的后视镜上。
镜子里的黎智博耳鬓生了不少白发，眼角都是岁月的痕迹。
她很少有这样和黎智博单独相处的时候。
以前还没来江川的时候，他们一家住在大院子里，那时黎智博和明秀雅还是观镇的老师，每天回来得很晚，在家也是帮学生们批改作业，她年纪不大，尚未读书，自然不需要操心，于是一般都是由爷爷奶奶带着玩。
爷爷说，父爱都是沉默的。
明秀雅和黎蓉也说，黎智博就是性格沉闷，不善于表达。
可明黎的记忆里，关于黎智博的画面实在少得可怜，每一幅她仔细翻阅都和父爱二字挂不上钩。
“你妈给你在常市买了一套房子。”黎智博突然说。
明黎被他的话拉出回忆，啊了声，下意识回了句不用。
黎智博没应她这话，解释道：“你和黎洁都有一套，是属于你的婚前财产。”
这话说完他没再开口，语气淡淡的，从后视镜里望去，明黎只能看到他专注看路的眼。
说是明秀雅买的，但这决定肯定要黎智博敲板同意。她有些迷茫于对方的这一行为，很早之前她就拒绝过这些，更不能理解对方这看似弥补般突然散发出的善意。
车厢里异常安静，明黎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霍昭那孩子挺好的。”黎智博又说。
明黎干巴巴地嗯了声，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黎智博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明黎，解释道：“他前阵子给你妈寄了一袋三七粉。”
三七粉，治高血压。
明秀雅上了四十岁后就一直有这个毛病，平日里高糖高油脂的食物都不敢碰，一直遵循医嘱没断过药，但可能和前几年操劳有关，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一直不见好，甚至找了中医调理也没什么作用。
没想到霍昭还顾及到了她母亲。
明黎愣了一下，才回黎智博：“我不知道他寄了。”
黎智博嗯了声，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前面的红路灯跳了红灯。
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突然说：“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和明秀雅是决定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