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两个晚上在廖棣身旁抓耳挠腮,力求结合当下。
白黛玉对于自己求来的番位甚是满意,兰花指已经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此时——
江舟一指腹磨着鼻间骨盯着硬塞到手上的台词稿,蹙着眉头品味完宋廖编剧的鸿篇巨著,缓缓抬头,视线转向站在身侧一脸殷勤的宋枝,语气试探道:“我,没报名吧?上面怎么有我的名字?”
“嗨!你和意思是我和廖儿内定的呢!独一份的待遇好不好?!”宋枝昂着眉眼,显然一副让他占着便宜的大度范儿。
“可是,你不觉得第二幕跟第一幕完全没有关系吗?挺累赘的。”
“哪儿不相关啊?!我挑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高光剧情!再说了,表演凑的又不是剧情,凑的是热闹欸!第二幕效果肯定超级好!”
她话音刚落,江舟一不由自主又瞥了一眼烫手的剧本,瞬觉自己德不配位,摇头自愧:“我演不好,你找别人吧!”
宋枝“啊”了一声,死皮赖脸地在他身边转圈:“你不演班里人谁能演啊!……大哥你脸折么美,不演可惜啊!我靠!求你了!我还专门为你两人写的啊!”
江舟一轻吸鼻子,岿然不动。
宋枝又给叶姝使眼色,被混入局面的叶姝挠着眉毛,使回去:“看我干嘛!我的话就好使?!他又不听我的…”
她丑了不争气的他一眼,又双手合十:“我爷爷最近,咳!…在网上看到藤椒味的鸭翅卤法诶!”
江舟一眼神从虚无中抽离,指腹磨着垂在胸前的大厚针织橘色围巾:“哦?”
“所以你答应喽?”宋枝黑白分明的眼珠璨起。
“没有。”江舟一也弯起嘴角,轻轻把剧本递回去。
落空的宋枝气急败坏,赌气不接,且怒火波及叶姝,一个中指对着两个人。
白一鸣翘着兰花指,听见动静,也娇娇地把中指抬起来。
“宋枝儿,妹妹他真真不识好歹了些,今个儿先来排咱们的吧!让他独自悔着去儿!”
……
叶姝欣赏完被抛弃的剧本,琢磨着吸了下腮帮,问身旁人:“我看上去有那么猥琐?”
江舟一转头打量他,摩挲着下巴道:“小乌龟,你死得不冤。”
这小乌龟早已被当事人翻来覆去懊恼了许多遍,近来好不容易在记忆中冷却,此刻却被他从难堪中挑出来,摆在当面取笑,那他现在摆出什么姿态可好?
叶姝选择装傻,破罐子破摔。
他夸张撇嘴,抬手把江舟一的灰色卫衣帽盖上去,拉紧面前的抽绳,江舟一整张俊脸只露出个笑吟吟的嘴唇和从下面冒出来的橘红色围巾角。
眼前突然覆上黑暗,江舟一摸黑锁住叶姝的后脖子,慢慢使力摁在课桌上,叶姝半张脸贴在江舟一的桌上,脖颈对他是个致命痒点,挺不住缩着脖子笑:“哈哈哈…好爷爷,我错了!”
江舟一松了手劲,把帽子扯下来,看着捂住后脖颈的叶姝,倏然漾起笑:“你还挺上道。”
呼,小乌龟的售后没有他想象中的羞耻。
门外走廊上窜来一阵打闹声——黛玉又被宝玉揍喽!
——————
晚上白黛玉得去年级部开会,中午才对廖宝玉犯完贱,只敢拜托江舟一这个编外人员给他带个全家福豪华版大卷饼。
所以今晚面馆里只有四个人,宋枝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对着江舟一分析强调他和柳湘莲的适配度以及他不可缺少的重要性,软硬皆施,几乎没吃几口。
江舟一进门就把耳捂拽下来挂在脖子上,慢条斯理地嗦粉,耳捂抵在耳垂肉上,也能屏蔽对面那张絮絮叨叨的歪嘴包。他有意吃得快,起身说要给她的主角带饭。
宋枝见他油盐不进,恨恨捧起比脸大的宽碗,呷下一口麻汤收尾。
回到教室,江舟一把全家福卷饼安置在白一鸣的文具袋后。
叶姝味蕾脆得很,却非得照着江舟一要个加麻加辣的汤底,薄薄的上嘴唇硬是被麻得厚了一层,像是裹了一圈剔透的蜂蜜,他瘫在课桌上,吸管咬在嘴里,咂摸见底的冰红茶。
他侧头盯着冬日限定款加大号同桌——江舟一的耳捂一直担在耳垂边,磨着底下的颊边肉,随着他的动作,蹭得粉红。
辣意从喉腔一直呛到大脑,就爱不长记性,他到底手欠,没忍住将手背贴在同桌的脸颊上,江舟一不妨被他一冰,猛缩脖子,手指并直甩在突然凑来的手背上,“啪”一声脆响……
叶姝咬着上嘴唇把手伸回来,另一只手搓着被打红的手背,还挺无辜。
“你又想干嘛?”
“呃,真有那么冷?”
江舟一对他惯常动手动脚的同桌心理上虽然已经习惯,身体上还没习惯,他慢慢把耳捂推上去,围巾也堆到鼻梁处,却把手套扒下来扔给叶姝。
叶姝看着怀里的一双银黑色手套,左手绒毛包裹,右手无指,露出指腹。他咬着下唇压着唇角把它们小心翼翼扒拉上去,里面还有些干燥的余温,熨帖感从手腕爬到肩膀,过电般,比辣汤底更麻。
叶姝张开双手,手背翻转,低头仔细打量了半天——嗯,蛮帅!
配我!
*
白一鸣这小子耍大牌,晚自习第一节课后还没现影,书包却还挂在椅背上。
全家福大卷饼热气已经散发殆尽,宋枝自然是不客气,扒开裹在上面的塑料袋啃了一大口,凉透的土豆丝脆生生,还挺好吃。
宋枝腮帮鼓得老高,她抓着一张抽纸抵在嘴角,捂住酱汁,半天才掐着嗓子咽下去。
“江舟一,白一鸣不说去开会了吗?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背着我们玩去了吧?!”
江舟一此时捧着保温杯抿热水,闻言抬头,才发现前面一直是个空板凳,接着看见已经快被宋枝解决完的卷饼,摇头:“我也不知道。”
宋枝“嚯”一声:“那这人躲哪里玩了?今晚还要排练呢!…我靠,这里脊肉真香!”
叶姝今晚被辣得磨红了嘴唇,其实也没吃几口,看着宋枝手里见底的卷饼,右手露出来的指腹擦着上嘴唇:“哎!搞得我也想吃卷饼了。”
……
“喏。”江舟一从书包里摸出个东西握在手里,伸到饿肚子同桌面前。
叶姝摸了一下眉骨,然后握住江舟一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上面,抿着仍胀红的唇:“这是什么?”
指尖轻微用力,江舟一也顺势松了力道,把里面的粉色包装巧克力露出来。
叶姝脸颊贴近,圆着丹凤眼:“这不是……”
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格外张扬,扑打在江舟一的手心。
“你不是饿了么?”他把巧克力塞在叶姝身后那个大号卫衣帽子里,拇指撵着手心缩回手。
叶姝把帽子盖在脑门上,灰色软绒帽檐遮住鼻梁,里面的巧克力滑到脖颈,叶姝小心翼翼撕开包装,把那层完好塑料折起来压平,兜在口袋里。嘴里巧克力被他吸得滋滋儿响,甜腻感从右口腔递到左边,抚慰整个舌尖。
拇指大的巧克力,他硬是含了整个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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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一鸣的板凳上依旧没有人影。
前面空荡荡的,江舟一没了回笼觉的盾牌,很不适应。
黛玉不来,排练的进度也无法推进,宋编剧在那张空桌上画了一早上的中指。
廖编剧还专门跑去罗云办公室里打探女主角的下落——
“罗云说他去医院了。”
咳,不知是谁最先开口的,反正一个课间……白一鸣去医院结扎的事儿已经传遍了。
哈哈哈!
几人走在路上还在笑。
白一鸣风评被害,廖棣笑得内双外翻,幸灾乐祸样儿,一点也没有木石前盟的情分。
宋枝收住笑意,问:“叫他演个黛玉,他真入戏了?!”
江舟一眸子也蕴着笑意,眉眼弯弯用手捻着胸前晃荡的橘色毛线,开口道:“我晚上再问问他吧。”
饭桌上,叶姝伸筷去夹刚才江舟一光顾的青椒,凝神思索一会儿,终于用牙尖撕下一绺,小心翼翼地嚼。
江舟一余光见他蓦的顿住,顺手把面前的矿泉水开盖,不动声色地推到旁边。
叶姝总爱搞这种死动静,江舟一每次都能见他被激得眼尾裹着湿意,他眼尾本就狭长,睫毛此时因水汽垂下,秋瞳微颤,极浓的黑色睫尾下缠挂着眼眶边缘的丹红,嘴唇像是上了一层釉,衬着颊边的小雀斑,很是艳丽,让人不敢多看……
因为再多看一眼,江舟一怕会忍不住揍他。
叶姝轻吸了把鼻子,撇了眼身旁的江舟一,上下牙关抵出一点舌尖,嫩红染上猩红,猛灌下一口水,抱着瓶子缩在椅子上,缓气平复。
对面两个女生可不懂叶姝对辣的执念,生怕他咳出来,抬手死死护住饭碗。
江舟一当着叶姝的面,又夹起一把青椒塞在嘴里。
青椒吸满了晃着油光的汁水,入口的肉末香在口腔里泛滥,满足得江舟一耳朵尖微红。
江清嘉连忙给叶姝乘了碗丝瓜汤:“冬天的青椒确实会辣一些,喝点汤。”
叶姝听话把水瓶放下,乖乖捧起碗喝汤。
江清嘉又接着给大家乘汤,江舟一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立马开口:“今天我不喝汤。”
她动作没停,嗔怪道:“不准挑食。”
江舟一没反驳,只是垂下眼眸,加速就着青椒含下最后一团米饭,扯着嗓子咽下,椅子在地板上哗啦出一道响儿,他头也不回地抬脚:“我吃饱了,实在喝不下了!”
叶姝还捧着碗在吹气,转眼身旁就少了个人,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背影。
江清嘉叹了口气,含笑道:“这孩子就是不乐意吃丝瓜,同他姐姐一样……丝瓜活血通络呢,你们多吃点!”说罢,就给最近的宋枝一整勺的丝瓜。
宋枝见阿姨只单独给自己添了一勺,喜得美滋滋,伴着肉丁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
叶姝把丝瓜汤吹得不冒热气,几口灌完,离开餐厅,凑到江舟一身旁,他正在沙发上回放球赛,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他侧头看着嘴角还挂着丝瓜络的叶姝,磨着鼻尖:“我妈让我去喝汤?”
见叶姝摇头,才悄悄松口气,把手放下。
“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她呢?”
江舟一指了指他的嘴角,随后听闻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没了。”
叶姝伸出舌尖把丝瓜揽回去,有些不明所以:“没了?去哪了?”
“去世了。”江舟一抿嘴,很想敲一记听不懂话的脑门。
叶姝凤眼瞪得浑圆:“怎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生病了吧,好多年前了,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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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被学校挤压得说快也慢,说慢也快,时间期期艾艾也紧紧凑凑。
晚自习结束回家——
江舟一习惯先洗澡,羊羔绒的睡衣散着热气,把棱凌的脸蛋熏得嫩生通红。
他脖颈上挂着毛巾,正抬手擦拭着滴水的黑发。
想起今早的话题,他空闲的手点开聊天框,最后一次还停留在上周末白一鸣求到作业后贱兮兮的表情包。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时间,删掉打字,直接点开他的动漫头像,选择语音聊天。
搞怪的铃声响了半分钟,终于接听。
“……”
对面没声,江舟一以为信号不好:“喂,喂?白一鸣?能听见吗?”
又只是沉默,但却能隐约听见屏幕里的呼吸。
他用手捋了下侧面的头发,半个手掌的水,轻轻抓握在毛巾上。
“怎么不说话?不方便?”
……
悉悉索索的动静飘过来,接着应该是白一鸣的声音,却有些嘲哳,听起来便很陌生了——
“江舟一,我生病了。”
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