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风景本为三界之最，山清水绿鸾翔凤集，是钟灵毓秀的所在。

此刻却是腥风阵阵，哀嚎连连。即使日月同天，也穿不透头顶浓厚的乌云，整个仙庭一片昏暗，碎尸满地。

怀羽拉着她凌空跃起，居高临下，可见楼阁之上街道之中到处是丑陋凶煞的怪物。想必是鬼君与它们达成了某些协议，将它们自鬼界禁锢中带到这里。

妖鬼们此时全部现出了凶戾强悍的本体形态，不顾一起地扑杀噬咬带有仙庭气息的人。另有原本就追随鬼君的鬼仙鬼差，跟在妖兽身后大肆挥砍。

那些有道的仙君们正调驭法宝，诛邪除妖，即使受伤也还能勉力抵抗。道行不高的仙侍们就惨得很，大多难逃厄运，莹白的玉石路面上满是刺目的血滩血泊。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倒塌的房舍，燃烧的园林和冲天的浓烟，连傲立的东天门也被人轰塌了一角。不时能听到传送法阵或者灵气屏障被震碎的沉闷爆破声，还有斗法时灵气互冲的轰响。

一头牯牛大小的红睛恶狼正呲着牙朝琉璃猛扑过来。小梅香祭出护手弯刀，滑跪上前豁开了它的肚腹。

琉璃见她这样多少还有点惊奇，正想向她道声谢，却被怀羽拉着在东天门的废墟上借力，飞入街衢内。

拐角处一位手持长剑的仙君浑身浴血，将一名鬼界差兵逼到绝处。鬼差修为不济，勉强抵御了两下，瘫倒在地眼看只剩下等死的份儿。

怀羽足尖轻点，地上的一柄断剑激射而出，将那仙君的脖颈左右贯穿。

人随剑至，他落脚在那鬼差面前，问道：“河晏呢？”

鬼差见到他很是高兴，仰头大声道：“圣君带着凶兽往灵霄殿去了。”

琉璃本来对书中人都是一视同仁，但现在见了鬼界差官，总有种爱屋及乌的亲近之感。她翻找了一阵，自白瓷瓶里倒出一粒金色丹药来，送进那名鬼差口中。

鬼差勉力吞了，向她道：“多谢公主殿……”

这句话不曾说完，一支金尾羽剑疾速射来，自他后脑没入。那鬼差生机顿消，将头歪在一旁不动了。

数里之外，一名黄衣女仙手持着一把十石强弓，正朝二人飞掠过来。

琉璃认得她就是鸿蒙馆教授诸位子弟射艺的子湘仙君，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

子湘显然也看见了两人，脸上现出鄙夷愤怒的神色，引箭开弓，喝道：“叛逆受死！”

箭矢呼啸破风，数里距离眨眼就到，却是射向琉璃的。她心念闪动，散出灵气将羽箭震偏。

怀羽灵气陡发，将已经偏斜的箭矢反震而回，同时旋身踢在尾羽金翎上。如此一来，箭矢去势更快，不等子湘闪躲便被穿胸射死。余势不消，又飞出丈许，没入子湘身后一头正追着她的灰毛巨兽大腿内。

那巨兽高逾数丈，受了这一箭后痛吼一声，更加狂躁。它本是冲着子湘去的，子湘断气后失去了目标，略一寻索，便朝着琉璃直奔过来。

怀羽踢起那名鬼差的钢刀探手接过，飄身而起，刀芒暴涨将巨兽枭首，斗大的兽头砸上一片开得正好的紫色幽兰，骨碌碌滚过，精雅的花畦顿时一片狼藉。

怀羽回返，拉起她道：“走。”

琉璃道：“你先去找，不用管我。我……”

她本想说去看思齐，想到他同思齐的仇怨，中途改口道：“我在这等你。”

怀羽摇头道：“你身上的仙气会吸引妖鬼，仙庭的人也视你为敌，太危险。你若是想去找你舅舅，我们就先去凌虚殿。”

秉辰对外不会把事做绝，软禁天君一定会有个好听的名头，所以思齐必然还住在凌虚殿。

琉璃被他看穿，笑了笑道：“还是先找到鬼君，阻止混沌比较要紧。”

怀羽环视了下狼藉的仙庭，说道：“也没那么要紧。走吧，去凌虚殿。”

传送阵法都已经被破坏殆尽，二人只能凌空往仙京正中飞去。一路上不时遇到冲着琉璃来的妖兽厉鬼，还有对二人充满敌意，一见面就动手的仙官和天将。

路过左圣府的时候，正看见数名天兵拥着无枫边战边往府门退去。无枫被几人抬着，闭目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琉璃想停下来问上一问，怀羽却看也不多看一眼就拉她掠过，向她道：“放心，他没事。”

话音刚落，琉璃就看到无枫睁开眼睛，朝自己眨了一下。

她跟上怀羽，问道：“你和无枫交情很好吗？”

书中后期，无枫重又倒戈向太子，是最大的隐患。

怀羽随口道：“打过交道。”

琉璃觉得还是提醒他一下才放心，于是斟酌着道：“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挚友，也得要有所保留才行。”

怀羽停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好。”

琉璃心想：要命，干嘛这么乖。

飞过左圣府，琉璃看见了之前在鬼君府中见过的老妪。她拿着一根似勾似爪的怪模样兵器，出手狠辣，往往三两招间就将人的手脚筋脉勾断，却又并不伤及要害，只留下对方躺在原地哀嚎等死。

那名小童跟在她的身后，口中念叨一句：“罪过。”，手上的戒刀便刺入伤者的心脏，与人一个痛快。

如此几番，老妪倒先发了怒，回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小童脸上，火道：“要你假慈悲？”

琉璃哎哟一声，道：“你府上的婆婆打她孙子了。”

怀羽显然是不想与二人相见说话，带着她绕了过去，随手震翻一条正朝二人喷吐毒雾的巨蛇，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他俩是一对情人。玄伯幼年有奇遇，被一位大和尚救了性命并留在身边修行，但从此肉身不变，不再长大。后来那和尚证得了罗汉果位，飞升去了身毒国。他舍不得青梅竹马的爱侣，就是这位脾气暴躁的虞婆，因此留在中土，投了我祖父。”

琉璃大感惊奇。“难怪他小小年纪总是老气横秋的。”

想到曾帮过自己的达木林，她又道：“你祖父手下奇人真多。”

怀羽道：“他与你舅舅不同，他在位时间长，数百年的累积，从人多些也正常。不过这些人里跟去鬼界的很少，反倒多是从前一直处在边缘，不被他重视的。”

琉璃道：“你对你祖父了解的倒透彻。”

怀羽出生在老天君入灭之后，如果不是有意探究过，细情应该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怀羽默然，过了一会才回道：“其实我与他……”

话未说完已到凌虚宫外，正遇见秉辰带着名偏将匆匆赶来。仇人相见，自然客气不到哪去。秉辰剑气激荡，将他们阻了下来，同时拿出一张令牌来对身边天将道：“去将帝君救出来，快！”

琉璃心想，这人的面子功夫从来落不下，都火烧眉毛了，还能记得救他爹。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自己的事。她笑道：“太子哥哥既在这里，我就放心了。我们还有其他事，就此告辞。”

秉辰闪至路中，提剑指向她，喝问道：“你把元颖带到哪儿去了？交她出来，放你离去！”

他的轻甲不是凡铁，血战之后仍旧雪亮，只是周身所有露出来的布料都已被鲜血染透，加之双目中大有怨愤之色，看起来有些骇人，与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相去甚远。

经他一问，琉璃才想起刚才的确没注意敬元颖还在不在。

怀羽道：“放她走了。不过你猜，她听到仙庭遭危逢厄，会不会赶来帮你？鬼界那群妖兽恶鬼可不会因为她瞎了眼睛就照顾她。”

秉辰听闻心上人果然盲了眼睛，新仇叠加旧恨，目眦欲裂，剑芒直扫，怒道：“我要你命！”

他此番得昆仑神君之助重塑仙脉，修为不降反增，这一剑又是暴怒之下所发，含着劈山撼地的巨大威力。

怀羽将琉璃推开，抽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挥开剑气，淡然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尽早去寻她护她，不会在这浪费时间。”

琉璃站在一旁看得清楚，匕首正是中秋时她送出的那把。劲风荡起怀羽暗绣金丝的袍角，旋舞成一朵玄黑的花，她心头好似也被这么拂了一下，暗生欢喜。

秉辰神情松动了，不过很快又凝势聚气，攻了过来。

“先诛邪首！”

对战秉辰，怀羽并不拖大，匕首出鞘，延出黑白两色灵气，正面迎上。

数招之后，那名偏将急急惶惶跑了出来，向秉辰喊道：“殿下，不好！帝君他已经仙逝了！”

秉辰大惊，数道剑气连发将怀羽逼开，飞掠进入凌虚殿。

怀羽就此罢手，看向琉璃。

“我进去看看。”

琉璃足尖踏地，也跟着飞了进去。

偌大的院中满是杂乱堆叠的妖兽尸体，负责看守此处的仙官和天兵，也都尸横就地。

思齐盘坐在广场东侧的铜鼎之前，周身青袍被撕得破破烂烂，一条左臂也不知所终。但他面上表情却不见痛苦，很是平静，闭着眼睛与他平时打坐的样子几乎毫无分别。只有细看才能发现面色泛青，已然死去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