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我要没看错的话，你一直在跟着我吧？”

“从那小区里跟到这儿了，是有什么事？”

对于每个寻常人来说，小心翼翼地跟踪着“目标人物”，带着点儿心虚地跟了一路，跟到人家学校门口，忽然面对三连问——很难不紧张！

简固就是那再寻常不过的人。

实不相瞒，他本就带着紧张的心态来的。

当他一路跟着的甄语猝不及防地转身、快步来到他面前，开口发问……他紧张得左脚都找不到右脚了！

后退的时候全凭运气才没绊倒。

慌张，慌张死了。

难怪对面的甄语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给甄语留下的印象，恐怕都要不好了吧？

简固想到这，呼吸都紧了，连忙压了压：“你、你好啊甄语，我叫简固。”

“啊。”甄语平淡地应了一声，又问，“所以，你有什么事？”

简固张口结舌，想再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顺畅地说出来。

他有什么事呢？

他想说的，是很难开口的事没错，但也不至于这样难以启齿。

毕竟，他都说过一次了。

在上辈子。

此事说来话长得不得了，简固想对甄语坦白。

再次面对面，再次“初次见面”，他想坦白想得不得了。

然而他知道，不能急于一时。

“我，我听说你，能帮人提高成绩。”简固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做心理建设时就想好的理由。

他一面唾弃自己可疑，一面悔恨说谎不好，一面还是逐渐清晰流畅地说完了：“我也想找你帮帮忙，有、有偿的，你看行吗？”

甄语那两道穿堂风般飞扬的眉毛顿时蹙了起来：“我什么？”

简固不太确定地说：“帮人提高成绩？”

不会吧，不会上辈子他收集到的资料有错吧？

“哦。”甄语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丹凤眼上下略一扫视他，“你说那个啊。”

“对对。”好像没错？没错就好！简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点头，“我想找你帮帮忙，你看我、我行吗？”

甄语未置可否：“你成绩单有吗？”

“有有！”简固早就准备好了，原本平平整整地拿在手里，此时低头一看，紧张过度了，纸张已然被攥得发皱。

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递了过去：“给……”

甄语动作利落，把装着几个橘子的塑料袋拎手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伸手接过简固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指尖一捻，打开它看了起来。

简固下意识想去接甄语拎着的东西。

他想给甄语帮帮忙。

什么忙都行，拿点重物这种琐碎的活计也可以，他什么都能做。

他的手还没伸到，甄语就自己把塑料袋挽好了，显得他伸手伸得相当多余。

简固默默地把手缩了回来。

他面前的甄语，果然和上辈子很不一样。

甄语和他岁数差不多，十七岁生日还没到。

体形带着身高开始抽条后自然形成的瘦，剃了利索的平头，身穿干净整洁的校服，显得十分精神。

面容光洁有血色，相貌带着强烈的少年气，但五官轮廓已经非常清晰。

和他真正头回见到的甄语是相像的。

像，又不是那么像。

他们上辈子见面的时候，甄语比现在的少年模样还瘦。

两腮几乎是凹陷的，眼下青得厉害，让人担心他身体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会儿甄语才二十多岁，眉头已经形成了深深的川字纹，眼角等处也带上了微微的皱痕。

让人一看便知道，这个人，在二十几年的时光中过得绝对不轻松。

简固没想到，在十六岁的时候，甄语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苦相。

瘦也还是瘦的，家庭条件一般，成长期可能比较缺乏营养，不过脸颊还算饱满。

脸色是好的，眼睛里有光，整个人带着略显锐利的精气神，俊秀的五官十分打眼。

简固早就知道甄语长得很好看。

是一种亲切的、肖似母亲的好看。

眉毛略有些细而上扬，随着一颦一笑十分动人。

单眼皮，但眼型中段圆且俏皮，相当顾盼有神。

鼻梁高而挺直，轮廓带着种纤细的秀美，精致极了。

嘴唇红润饱满，天生唇角微翘，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有几分亲切。

头发剪得短短的，将包括略显小巧的耳朵在内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展示了出来。

甄语真的非常好看——非常像从小陪伴、教养简固直到这么大的母亲关虹汇女士。

也就是，甄语的亲生母亲。

“你这个——”甄语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简固的成绩单，抬眼看向他的神情带着茫然，“还想怎么提？”

简固有些局促，想闪避目光，到底坚强地挺住了，尽最大能力装出笨拙的样子，挠着头说：“最近，学不进去了。”

“看什么都看不进去。”他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我认识书，书不认识我，之前学的也都忘了。”

“真的。”他这话不算是撒谎，仍忍不住强调，“我好多东西都忘了。”

可不都忘了吗。

八小时之前，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大学都毕业了！

离高中的课业过去了好几年，还能记得住什么？

他连自己在高中时成绩相当不错这事都忘了。

他怎么就成绩不错了呢？这不是尴尬了吗！

“哦。”甄语审视地看着简固，略一沉吟，“你——不会是孟舒然的发小吧？”

“啊？”简固正担心自己会被甄语秒拒，一听这话，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当即咬牙，决定抓住机会：“我确实和他从小就认识。”

事实上，他这次来，就想拿甄语的初中同学孟舒然当借口来着，一开口就忘了。

没说前提，直接说自己想找甄语帮忙，真是够脸大的。

还好甄语没在意。

这个年纪的甄语应该是非常热心的脾气吧？

他刚才看到了，悄悄听到了！

甄语和不知道什么人通了个电话，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温和地同对方说着话，最后还做了保证。

他熟悉又不熟悉的甄语，稳稳地拿着电话，眉毛微扬，用凡事都不在话下的语气说着：“怕什么。”

“有我在呢，还有搞不定的？”

每个字都像被炭火烧烫的石头，一颗一颗地丢到了他胸有成竹的心态上，噼里啪啦，直接炸了。

面前没那么温和的甄语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行吧。”

简固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喜，甄语又开口了。

“我还有点时间。”甄语说，“找个地方，咱们坐下聊聊？”

“好啊。”简固眼睛一亮，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发展，“好好，咱们就在附近，呃，你、你吃饭了吗？”

时间点有些尴尬，说是中午必然不算，说是晚上，晚市大约才开。

在他上辈子调查到的资料里，甄语高中时非常节约。

他今天可以表现一下吗？

“我请你吃饭吧？”简固殷切地望着甄语，恨不得把从小到大吃过的、记住没记住的食物都堆在对方面前，“时间也不早了。”

“吃饭？”甄语神情动了动，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无奈，“也行吧。”

随后，他补充了一句：“就附近哈。”

简固拼命点头：“好好，走走，你喜欢哪……”

他现在可真是太激动了。

由于某些原因，他不能说，不能对甄语诉说激动的原因、自己的真实来意还有最终目的。

他只能默默收好这份澎湃的，掺杂了许多复杂念头的激动。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了。

毕竟他是个重生的。

他是个从二十四岁忽然回到了十六岁，重活一次的人。

上辈子都经历过一回了，重生后再来一回，他本以为自己会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

上辈子，简固二十四岁的生日刚过，忽然得知了一件非常难以置信的狗血事。

简单地说，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抱错了。

他和简家真正亲生的二儿子互换了人生。

他占了人家慈爱的双亲、严厉的大哥、优渥的生活环境以及数不清的财富……整整二十四年。

初听这个消息，本命年过得没啥波折的简固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整自己。

和大哥商量过后，经过几番调查，最终确定消息不是假的——他整个都懵了。

真正是人在家中坐，狗血淋了头。

他生活的圈子里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再者，甭管谁家有婚生非婚生子女，带来的捡来的小孩儿，他们家也都平平静静的。

父亲慈和，母亲温柔，他和大哥兄友弟恭，日子过得富足祥和，一下子都被打破了。

他居然不是简家亲生的……还是在他大哥准备更新遗嘱的时候发现的！

他大哥简益：“你整出来的事，自己去把人找出来——快点。”

这是他整出来的事吗！

不愧是他大哥能说出来的话。

父亲什么都让大儿子拿主意，母亲身体不好，简固没法和父母商量。

就找吧。

他脑子都想麻了，想方设法，手忙脚乱，总算是尽快把人给找了回来。

那个人，就是甄语。

上辈子他二十四岁才见到的、几乎被困顿苦楚熬干了的甄语……

现下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甄语昂首挺胸，快步走在他前面。

仿佛生活中的任何麻烦都只是迎面吹来的风。

只要大步向前，就能将其劈开打落。

和上辈子太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