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语和简固两人一路无话。

主要是司机上车了、保镖们也上来了，之后他俩说什么都不太对味儿了。

甄语甚至尴尬地想看窗外。

他没感觉错。

简固这样的，肯定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少爷坯子。

就像那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新鲜水果，他稍微拿叉子尖儿一碰，就受伤害了。

更何况他之前一杵子把人怼了呢，不是故意的，劲儿也挺大的。

被简固称呼做“川哥”的男人一上车，眼神看上去就颇为不善。

甄语怀疑过是不是怪自己心虚。

结果很显然不是。

那位川哥，就跟他们街道上游荡的狗似的。

带着股狠劲儿打量人，看上去就是从不太容易的境遇里活下来的。

他这不是在骂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个脑子，想起孟舒然邻居的狗就停不下来了，老拿狗打比方。

明明那是只小矮脚，耳朵好像长长的卷发一样，垂在脸颊两侧，脸小得很，在花园栏杆旁散步的时候路人才能看清它……哪和简固也不咋像。

气质上吧，生来就该无忧无虑的那种气质。

让人不由自主地觉着，这样的存在，能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是件美好的幸事。

这种感慨对于他来说其实怪奢侈的，可以自我调侃“无病呻吟”的程度。

但好的就是好的。

他就是那种不喜欢看到雪白染脏、美好幻灭的性格，大概天性如此。

说到这，他弟可能不是。

“简固。”想到了，甄语就打算问问，“你在泓展国际上学，和一年级接触多吗？”

他之前给他弟打电话的时候听对方提过，说泓展国际和别的学校都不一样，会安排不同年级的一起活动，搞什么社交。

这样说来，简固有可能认识他弟？

甄语是从小看着、带着甄荣家长大的。

他弟挺好的，脑子聪明爱学习，品质上也没有大问题。

不过，要让他也像母亲那样，夸奖荣家是世上最好最乖的小孩儿，他说不出来。

他老觉着他弟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可能是他俩成长过程中缺少父亲教导的关系？

父亲一直忙得很，回家也是倒头就睡，一年到头可能问两句他们的成绩。

养肯定是养了，管与教没多少。

因此，他对他弟可能更像是父亲的心态。

没毛病也得挑点毛病，总想把孩子打磨得更经得住事儿一些。

甄荣家初升高的暑假里，甄语想着快上高中了，得多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状态，暗暗瞧着，挑了两条毛病。

他弟这孩子太聪明了，聪明得似乎看不上自己所有的同学。

倒也没到没事鄙视人的程度，但十几岁的年纪就跟同学只有面子情，见完面一回身，笑脸就没了，会不会有点夸张？

还有就是，他弟的心态不怎么阳光。

他说不出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弟读初中的时候，他时不时就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在学校里不高兴了，和同学闹矛盾了，学习上有压力了。

原因在于，他弟不笑时的那张脸，实在太过冷静。

是一张冷静到让他容易多想的面孔。

小时候，他弟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笑，“哥哥哥哥”。

现在也带，先笑，然后喊他“哥”。

那笑脸，就跟特地准备好的一样，和奉送给同学的别无二致。

他弟总是做出一些适应场合的表情，真实的喜怒哀乐半点不露。

甄语不止抽空观察，也问，也谈心，结果就是什么事都没有，甄荣家在学校里过得很好。

他弟文静优秀，从初中就主动接触了化学竞赛的东西，老师们都喜欢，顺顺当当就被泓展国际录取了。

笑脸大约看着还算真诚，他弟人缘可以，愿意与之来往、做什么事特地招呼一声的同学不少，在人际关系上完全没问题。

比他这个当哥的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他难免总是不放心。

简固人在这，他不如就打听打听他弟在新学校的事？

甄语向认真倾听的简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认识高一的学生吗？一个叫甄荣家的。”

简固在甄语提起学校的时候就猜到对方想问什么了。

甄荣家，甄语在甄家的弟弟。

可能，是他的亲弟弟。

这个“可能”打哪来的，说来话长。

简单解释的话，是大哥的问题。

简家的当家人、素来说一不二的简益，不认为甄家父母一定是他亲生的父母。

在他已经和甄家父亲验证过亲子关系的前提下。

简益坚持认为这里面还有事，要求他、命令他等完全查清楚了再接近甄家人。

上辈子太忙也太乱了，甄家母亲究竟为什么没有一起去验，他已经忘了原因。

大哥在这件事上其实怪没道理的，父亲都是亲的了，母亲难道还能不是吗？

那些天事情实在多，于是他暂时没和大哥较这个真。

为了初到简家、他亏欠良多的甄语，为把对方好好地安顿下来，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暂时也确实不能到甄家去，坐下好好聊一聊。

就算如此，当接到甄荣家联系，说甄家母亲病倒了的时候，他还是认为应该去看一看。

此时回忆起来，清晰得好像是发生在上周的事——可不就是上周，他一闭眼就重生了。

那天，他偷偷摸摸从简家出去，没敢让大哥知道。

出门前他遇到了甄语，像每天一样小心地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求。

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做的，那他就先不出门了。

甄语表示了没有，随后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他什么来着。

想问什么呢？他直至到了甄家也没想明白。

他一面惦记着甄语，一面第一次见到了可能是自己亲弟弟的甄荣家。

然后，过了没几分钟，他就重生了，甚至没等到据说是出门去买药了的甄家母亲回来。

就很突然。

但很幸运！

“我见过他。”高一刚开学，简固说和新生多认识、多么熟不现实，稍微修饰了一下，然后尽量自然地问，“甄荣家？和你一个姓啊，是你的亲戚吗？”

甄荣家。

他在见到对方前就听过这个名字。

他本能地不太喜欢对方。

之前的一周，他白天到学校去上学了，课间在研究与甄语未来的学业相关的东西，从来没想过去见见高中时期的甄荣家。

一少半原因是第一印象不怎么好。

另外一多半，是成见。

“见过？”甄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听着不熟，要么就算了，“哦，没事，我就问问。”

只是见过，没接触过，不熟，他最好还是别问了。

简固可能是有求于他的缘故，实在热心得过头，万一听他一说，主动跑去打听什么，怪尴尬的。

他设身处地想想，肯定不喜欢有人向学校里的谁打听自己的情况。

回头等泓展国际放假了，他可以自己多观察多问。

他们兄弟俩关系还挺好的，又不是不说话，别多此一举了。

青春期的小孩儿难搞，他不问了，放弃了。

和简固看上去有点笨、可能好心办坏事关系不大哈……只有一点点。

简固听甄语这样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他以为甄语会笑笑说“那是我弟”，然后他聊聊甄荣家？

他可以顺势提出来在学校帮忙照顾着，进一步拉近关系，稳步推进“回家计划”！

为什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甄语似乎什么都不打算问他，甚至连甄荣家的身份都没有说明。

看吧，他上辈子莫名其妙就是不喜欢甄荣家是有道理的，因果循环，先因后果……他绝不允许甄荣家将来再造成那种后果！

甄语不想聊，简固就识趣地没追问，只竖起耳朵等着对方改变主意。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当初调查到的一些事。

他早在知道有甄语这个人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甄家的二儿子了。

他听大哥的助理说过，甄语在大学里遇到的麻烦，但凡有个沾边儿的人帮忙奔走一下，说不定不会走向最坏的结果。

他大哥的助理他知道，绝对不是个方正的人，提出来的也肯定不是按条条框框办事的办法，但对方看人看事很准，也不会信口开河，说有转圜的余地，那肯定是有。

在过去二十几年里，是甄语“亲弟弟”的甄荣家，不仅仅是沾点边儿。

他是导师的得意门生，学科理论研究的明日之星，和甄语曾经的导师所在的研究所有合作，不缺见到对方的机会。

结果就是那样的结果。

简固不清楚甄荣家当时有没有为甄语奔走。

可能甄荣家帮了点忙，可能最后的结果和甄语很快放弃自证关系最大，这都不妨碍他本能地不喜欢甄荣家。

看到照片就不喜欢，看到本人更是。

甄荣家的长相、气质和眼神——可能他怀有成见，和对方就是亲近不起来。

甄荣家提到甄语时的语气他也不喜欢，过于轻飘了，莫名有种看不起人的意思。

就当他心胸狭窄吧。

反正他不待见语气高高在上地说什么“甄语咸鱼翻身了”的甄荣家。

他也不相信，像甄语那样的人……

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着学习计划，努力过程清晰可见，在高三凭借拼命学习和竞赛成绩，进入自己向往的学术殿堂，又考上了心仪导师的研究生的人……

会做出剽窃他人学术成果的事？

会赌气一般放弃所有，离开学校？

会在没有任何隐情的情况下，把自己熬成那个样子？

不可能的啊，根本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