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圆月高悬，人间灯火璀璨。

西市的街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穆霓执意来西市，便是这西市的节日比东市要闹腾上许多。人多，玩意儿也多，花样儿也多。

被沈铎打发走的听舟和彩儿，这时已不知逛到了什么地方。

一行人出来，此时只有沈铎拉着苏韵，在往刚才与沈钰和穆霓分开的方向，去寻找他们。

“石榴……”

“后面排好队，不要挤啊。”

“都有都有，不要挤！”

路过热闹的人群，一声叫卖从中传来。

苏韵扭头。

旁边排了一队歪歪扭扭的队伍，老的少的，大姑娘小伙子，边排着队，边朝前张望。

苏韵的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沈铎发现了盯着队伍的苏韵，看清楚那队伍前头在干嘛之后，他对苏韵道：“夫人想吃？”

苏韵‘嗯’了一声。

石榴在京都城不多见，这边不种植，前头在卖的应当是商贩从其他地方运来的。

“我们去买一些吧。”，沈铎将苏韵的手，夹在自己肘间，由拉着她的姿势，变成了苏韵挽着他的动作。

俩人贴得更近后，沈铎带着她往那队伍后面排去。

街上的人，比预计的要多许多，苏韵排着队的时候，自己的前脚都能挨到前面人的鞋跟，后面人的前脚，又能挨到苏韵的鞋跟。

沈铎抽出手，揽过苏韵，防止被前后的人撞到。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个老人带着一个孩童，小孩子兴奋地蹦来蹦去。

排在他们后面的，便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俩人相处时规矩守礼，但是眉目间尽是情谊，应当是还未成婚，但彼此爱慕，出来游逛的。

沈铎的手，一直牢牢护着苏韵。

苏韵戳戳他的胸口，小声道：“我都要出汗了。”，沈铎这才松了松他手上的力道。

队伍前进地非常缓慢，苏韵道：“会不会到咱们的时候，就没有了。”

沈铎往前面的队伍看了看，道：“要不我找人从西南运一些过来，今日就先不排了？”

苏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看了一眼前头队伍。沈铎便没有再开口，仍陪她在原地等着。

他俩前面的孩童，也听到了苏韵的话，有些担忧地对老人道：“祖母，不会真的没有吧？”

老人家忙安慰起自己的小孙子。

苏韵有些歉意地看着祖孙俩。

沈铎出声，道：“不会，前面还有两大筐呢，每人买一袋子，到你这儿，也还有。”

小孩儿仰头看着沈铎，圆圆的小脸蛋上，两只圆圆的眼睛，乌黑乌黑。以他的身高，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沈铎看下队伍前头，又看看这颗小萝卜。双手插到他的腋下，一举，把他抱过了头顶。

苏韵和孩子的祖母都惊讶地看着沈铎。

“看清了吗？”，沈铎道。

“哇——”，小孩边拍手，边叫，“还有好多！”

沈铎把孩子放到了地上，小孩又兴奋起来，一边蹦，一边指着前面，对老人道：“前面还有好多，我们一定能买到的！”

吃惊的苏韵只顾着看着沈铎，不觉脚上一痛，那小孩蹦跳间，一脚踩在了苏韵的鞋面上，兴奋的孩子根本没有发现踩了人，继续蹦跳着，和自己祖母说话。

沈铎看着苏韵的脚，又看看那孩子，对苏韵道：“伤到了吗？”

苏韵摇头，“无碍。”

沈铎左右看了看，都是人，又往远处瞧了瞧，没有听舟彩儿的身影，也没有沈钰和穆霓的身影。倒发现了街面铺子墙边的一处空地。

“夫人去那边等我？”，他边说着，边指了指墙边。

苏韵往那边瞧了一下，点头同意。之后，在沈铎的注视下，安全到达位置。

队伍依旧在缓慢前移着。

苏韵等在原地，时间一久，便有些无聊起来，开始四处瞧着。

沈铎则不时转头，看着自己夫人。

苏韵被路边的簪子吸引，刚往一旁挪了几步，便看队伍中的沈铎往外移出几步，欲往她这边而来。苏韵停住脚步，指了指旁边只有几步远的摊位，沈铎这才停下，走回了队伍里。

苏韵在摊位前，看了看，试了试，又与老板聊了几句，最后买了个手工雕的桃花簪，戴在了头上。起身后，发现沈铎果然还在看着这边，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上，告诉沈铎她新买了个发簪，沈铎点头轻笑着。

沈铎那边的队伍往前移了移，一个小贩的摊位挡住了视线，苏韵只能看到沈铎半个身位，可沈铎还是时不时都要转回来，露出个身子，惹得排在他身后的几对人，也时不时朝苏韵这边看来。

苏韵不大好意思，又有些想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月亮形状的花灯，从她视线中闪过。她追随那花灯看去，是一个小女孩拎着的，此时已与她的父母亲走进人群里。

听穆霓说，这边有卖花灯，看来真的有。

苏韵四周看了看，没找到。又往前走几步，踮起脚瞧了瞧，终于在隔了几个铺子的前头，发现了一个小摊位。

那里挤满了人，多是孩童和年轻的女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难怪看不见，要不是摊位最高处挂的那个莲花灯，苏韵还是没有发现。

见苏韵歪着身子往那边看，旁边方才卖她簪子的老板开口道：“那家花灯卖得可好了，招小姑娘喜欢。”

“咱们这边也时兴花灯了？”，苏韵道。

老板摇摇头，撇嘴道：“那家的小伙子好看。”

苏韵一听，捂嘴轻笑着。

看来，是色相吸引了小姑娘，她还道，自己记忆里上一世的花灯，似乎也没有卖得这么火热啊。

她又歪着身子，往那边看了看，人群包裹的太严实，她还是看不到那位老板口中‘好看的小伙子’。

苏韵又转头看向沈铎的方向，她只能看到沈铎的背部了，应当也快排到他了。

她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花灯的摊位，说不定穆霓就在那边，就算她不在，自己也可以排队买个花灯，就不用等沈铎回来，让他再陪自己去买。可又担心沈铎看不到她会着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仍旧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花灯那儿，一会儿看看沈铎的队伍，一会儿又在人群里寻找下穆霓的身影。

花灯那边窜动的人头，终于露出个空隙，苏韵看到了那个坐在一群姑娘包围中的摊主。

他微微侧过脸，花灯的光映在他的脸庞上，周围的姑娘都在叽叽喳喳，他只弯着嘴角，礼貌笑着。

看着灯光映衬下，那张清晰的脸，苏韵呆愣了片刻，随后，转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沈铎的方向，又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很久，苏韵都没有抬头。

“少夫人”，男子轻柔的声音，唤了苏韵。

一个兔子花灯，和浅灰色的衣衫，进入苏韵的视线。

苏韵抬头，卫南铮微笑看着她。

“卫先生”，苏韵极力控制着，声音却有些冰冷。

卫南铮将手中的花灯，递到苏韵面前，“我在前面卖花灯，看到了少夫人，这个花灯，便送与夫人吧。”

苏韵垂眸，看着那个花灯，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她思索片刻，道：“我夫君若是看到我拿着其他男子送的花灯，定是要误会的。多谢先生好意，但我实在不能收。”

卫南铮面露些许尴尬，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还请少夫人见谅。这花灯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只是我与少夫人相识，又偶遇，便想着送少夫人一个。既如此，在下不打扰了。”

说完，便行礼走开了。

他走后，苏韵面色沉沉，又觉得有泪水要往眼眶上涌。

她转身，去看卫南铮，他已提着花灯，走出一段距离。

卫南铮的背影清瘦，姿态俊雅。

苏韵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他手中的兔子花灯上。上一世，苏韵与卫南铮在一起后，每一年中秋的花灯，都是卫南铮给她做的，就算后来感情很不好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是，最后一年，别说花灯了，就是苏韵离世前的最后一面，俩人都没有见到。那一年的八月十七，苏韵离开了人世。

看着他的身影没入人群，苏韵吸了吸鼻子，理了理情绪，走回原位，重新站好。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憋着的泪水，让她的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

过了半晌，她才平静下来。她试着勾了下嘴角，换上轻松的神色，看向沈铎那边的队伍。

刚一转眸，正对上沈铎在队尾看向她的视线。

沈铎抱着一袋子石榴，朝她走来。

苏韵小跑两步，迎了上去，“买到啦。”

沈铎点头，视线在他脸上扫了扫，道：“等太久，不开心了？”

苏韵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无聊。”

她刚才看到沈铎的时候，是有些担心的，她不知道沈铎是什么时候买完的，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站在那里的，他有没有看到……

现在，她倒有些放心起来，但还是问了句：“你买了这么久？”

沈铎点头：“这家老板干活慢，我刚买完。让夫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