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燕安,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躲在落满灰尘的木架后的苏韵,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这是一间废弃的庙,她和秋菊,已经在此藏了一天一夜。
秋菊查看着苏韵腿上的伤,已经不再渗血,幸好只是皮外伤。
“少夫人,伤口没有大碍了。”
抱着自己膝盖,坐在地上的苏韵,挤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这一路,多亏了你。”
她想了想,接着道:“之后的路,若有什么艰险处,你不必舍命护我。若我有什么不测,将我的尸身处理好,不要让追赶的人找到便可。”
“少夫人,”,单膝跪在地上的秋菊急道,“我必护少夫人周全。我的命是侯府的,是世子的,是少夫人的。”
苏韵看着她,有些哽咽。她想到了上一世的彩儿。她不愿意再有谁因着自己,受到牵连,谁都应该好好活着。
她们从崖边逃脱时,马匹已经坠下了崖,苏韵和秋菊都受了伤,好在都不严重。她们没有再往京都的方向赶,而是往北方去。既然来人是冲着自己,那将他们从穆霓身边引开才是。
如今在这废弃的庙中,苏韵不知还应往何处去,要走多远多久,才能有人家,也不知道那些人何时会追来,救她们的人,和追她们的人,哪个会先到。
自己这次,会不会……
风裹挟着雪粒,透过破烂的窗户,刮进庙中,苏韵缩了缩脖子,抱紧了自己。
她回想着身边的人。父母那边,上一世,自己离家,他们都可以接受,这次,就算自己有什么意外,他们大概会心疼一段时间,但之后,应当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家中大哥是最不用担心的,一切都好,弟弟苏安义,已去了军中,未来如何,看他自己了,妹妹苏湄,还是个问题。
侯府这边,没什么可担心的。穆霓应该可以平安回到侯府。
彩儿,她之前看出来,听舟与彩儿相处不错,听舟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不知二人,是否是这份心思,不管如何,彩儿在侯府,也不必担心。
再有……就是沈铎。
她已经把侯府那只家传的镯子给了听舟,若自己有不测,沈铎定是要再娶的,那镯子,不能随她一起去了。而沈铎……他对自己是有些感情的,但是不管什么感情,有多深厚,随着时间,都会变淡。
沈铎最近,对自己也是在忍耐的,苏韵先前便明白,沈铎这样性子的人,喜欢的是温顺娇柔的女子,自己这两个月,总是逆着他的意,他已经有些恼了。离府前一日,他不还说了同意和离休妻的话吗?当时是气话,可气话中,想来也是有几分真。自己不在了之后,他难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新夫人进门了,自是,也不用太担心他。
这世间,本就是少了谁,都能照样活。只是,重活一世,她希望会有些不一样,可如今看来,还是一样……
还有就是眼前的秋菊,她的身手不在听舟之下,若舍命,可以护自己一条生路,只是她还如此年轻,不应这样……
没有食物的两人,饥肠辘辘。
“再等两日,还没人来救我们的话,我们便接着往北走。”,苏韵道。
秋菊应了声,“都听少夫人安排。”
多数劫匪,冲着她们这边来了。穆霓那里,摆脱劫匪后,会朝着京都的方向赶回去。听舟发现劫匪多数朝自己而来的时候,应当会安排几个私卫来这边支援。她们在往北走的路上,还远远地见到了求救的信号烟,秋菊告诉她,那是侯府用的,应当是听舟发出去的,这便意味着,会有救兵过来。她们等了一天一夜,这里还是没有动静,如果再等下去,他们还是没来,估计也是遇到了不测,便不能在此耗下去了。
苏韵在庙中,又窝了一夜,秋菊几乎没有睡,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苏韵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就会做很多梦。
梦到了上一世,她在江南那座废弃的庙中,见到沈铎时的情形,又梦见了很多流离失所的人。
梦里的沈铎,衣衫褴褛,和上一世一样,却抬起了头,她看清了他的样子,她要去给他送粥,靠近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了沈铎如今的样子,对她说,他来接她回家。
苏韵醒来的时候,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外头猛烈的风声,和鼻间的草木腐朽发霉和灰尘的味道。
她轻声唤秋菊回来,让她睡一会儿,自己盯着。
秋菊拒绝着,俩人便这样,肩并肩,一直坐到了天亮。
白日时,秋菊出去找吃的,苏韵在庙中走动了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不大听使唤。
她们等在此处,不是明智之举,只是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她们真的出去了,怕早已被冰雪冻僵。
她呵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不住地哆嗦着。
秋菊回来的时候,发上和肩上,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雪。
“少夫人,我只找到了树上遗留的几个果子。”,秋菊掏出怀里的几颗小果子,愧疚道。
苏韵看眼那果子,有的还被鸟儿咬过,应是鸟儿吃剩下的。
“辛苦了,外面寒冷,别再出去了。”
这一日,苏韵都有些坐立难安,越接近明日,她越希望有人来救她们,或者说……她在想着沈铎。
可是她也觉得希望渺茫,沈铎在京都,他过来没有那么快,若真是有人来救她们,也是没有回侯府的私卫,或是有可能半路折回的听舟。
还有,沈铎会不会真的生她的气,不来了?或者,他有没有看到听舟发出的求救信号?再或者,路上雪太大,会不会迷路了?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很多。
苏韵和秋菊,靠着几个果子,撑过了白天。
夜里,雪已经停了,风依旧很大,依旧裹着雪粒,往庙中直灌。苏韵和秋菊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苏韵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但除了呼呼的风声,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约摸着,已过了子时,苏韵靠着秋菊快睡着的时候,秋菊忽然将手,贴到了地面,而后又将苏韵唤起来,秋菊趴到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着什么。
“少夫人,有人来了。”
苏韵警觉起来,紧张地看着秋菊。
秋菊又往下趴一些,仔细听了一下,“来的人不多,听马蹄的声音,大概只有三五个。”
只有三五个,会不会是救她们的人来了?
苏韵心中,燃起了希望。
秋菊的手,贴着地面,感受那越来越近的震动。
她朝南边的方向看去,道:“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只是这个方向,追她们的劫匪,和救她们的人,都有可能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苏韵心中紧张,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秋菊去门口守着,向远处眺望,雪停了后,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高挂于空中,映着地面的雪,将夜里的一切都看得通透。
只见远处林中,奔出来几匹马,马上的人,都穿着披风,秋菊一时间难以分辨是敌是友。她折回来,将苏韵藏在木架和杂草中,又回到门口查看。
苏韵捂着口鼻,遮挡杂草和木架散发出的腐朽之气。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这两日,秋菊利用庙中的木头还有些生了锈的钉子,简单在门口做了个埋伏,只能保证伤到一两个人。但还好,来的人不多,她可以应付上一阵,只要少夫人不出来,她保证,可以把他们打得没有力气找到少夫人。
来人越来越近,风扬起他们的披风,秋菊隐约看到后头的几个人,披风下的衣服,好似那日侯府的私卫穿的,尽管明月高悬,但这夜里,还是看不大清颜色。秋菊不敢放松警惕,握紧棍子,守在门后,双目紧盯着他们。
几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一路奔到了庙前,最前头的人,坐在马上,打量着这间庙。他微微侧头,身后的几个人,齐齐翻身下马,向庙里靠近。
秋菊看着他们,加上带头的,一共五个人。秋菊想看清他们的衣服,可又被垂下的披风盖住,她手里的棍子,又握得紧了紧。
走在前面的人,轻轻敲了敲门,试探地唤了声,“少夫人。”
秋菊和苏韵,心里都一惊,听声音,不是听舟,这……为何还敲门?怕不是劫匪故意使的诈。
带头的人,从马上下来,往前走,边走边摘下披风的帽子,沈铎的脸,映在月光下,被秋菊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高兴,差点呼出声来。
沈铎抬头看着庙,又往前走了几步,秋菊忙打开门,握着棍子,对沈铎拱手行礼,道:“世子。”,她的声音中,带着恭敬,又难掩喜悦。
听到外头声音的苏韵,扒拉开盖在自己头上和身前的杂草与木架,从黑暗的庙中,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