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幕戏拍摄场地在房间,林早冬只需要跑出房间,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停下就可以。
可他依旧和宁南巷说的一样,躲到了一楼的厕所里。
林早冬将背贴到墙壁上,汲取着瓷砖上微弱的凉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将肺部里的空气全部压榨干净。
他的手脚有些发软,这个症状从他早上起床就开始,一直到现在,变得更加严重。
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似乎要带着脑海里的神经也软下去。
刚刚拍戏是他第二次看《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第一次是他为了进组前准备,在家里独自一人看完。
里面的情节他都还能清晰地记起来,甚至还写了人物小传。但他很肯定上次在家里看的时候情绪很平静,运动手环甚至没有提醒过一次心率红色警报。
于是林早冬将刚刚拍戏的异样归结在身体上。
大概是最近几天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草草洗过一把脸,清醒神经后没有在厕所过多停留,拧开把手出去。
一楼的人比刚刚少了很多,拍摄的器材摆放在空荡的大厅,大门外的声音压过了室内残留的交谈。
林早冬走出去,看见小院子里摆上了两张长长的方桌,上面有奶茶西瓜和甜点。
桌子旁边放了个小黑板,上面用白粉笔写着“感谢路老师送的下午茶”。
剧组的人大多都聚在那附近,三三两两拿着块西瓜解暑。
“小林,这边。”任一飞在远一点的地方朝他招手。
他坐在一个小石桌附近,啃着西瓜,旁边还坐着路今,桌子上摆了几样吃的,和方桌上的差不多。
林早冬顿了顿,走过去在路今对面坐下。
路今没有在吃东西,对他说,“宁哥,吃点,我让小于从外面定的。”
他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杯喝的,林早冬伸出手想要去接。
塑料瓶里装的饮料在空气中晃荡出个弯,最后稳稳地落到他的对面。
路今将根吸管啪地扎进去,喝了一口,
“没有宁哥喜欢的?”他抬起眼,问突然僵住的林早冬。
林早冬半空中的手蜷缩起,仓皇地落下,也没看是什么,抓住东西就快速地收回来。
“没有,选择困难症犯了。”林早冬笑笑,去撕吸管的包装。
脑海却里突然涌现出刚刚戏里桑海递过的那杯凝着水珠的橘子汽水。
还有学校走廊的那根老冰棒。
一瞬间林早冬明白过来,从他找任一飞要求停拍两天对手戏的时候,路今就察觉到了他的主意。
距离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拉开,分出交叉的桑海和宁南巷,平行的路今和林早冬。
林早冬咬着珍珠,脑海里盘旋的结解开,但心里却有些难过。
一杯奶茶被他囫囵下肚,味道还没有品出来,就见了底。
任一飞还在啃着西瓜,也不放两个人走,就让人陪着他坐在院子里。
路今坐着没动,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林早冬也不好一个人离开。
他的东西都还放在一楼的包里,身上什么也没有,只好盯着手指发呆。
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
“诶!”任一飞突然出声,“正好你俩在这试下等会要拍的戏。”
林早冬瞬间坐直,有些为难,“任导,剧本只有动作和场景,没有台词。”
下午要拍的是宁南巷和桑海暑假计划的第二项,两个人比赛环岛骑自行车,骑累了往沙滩上一躺。
剧本只写着桑海和宁南巷一起,并排躺在沙滩上,聊了很久的天,互相敞开心扉,直到夜色降临。
“就是让你们自由发挥,正好看看化学反应。”
任一飞抽了张纸巾,擦了手,给两个人解释,“宁南巷和桑海最开始嬉戏打闹,两个人之间更多的是少年之间碰撞的玩伴情意。”
“两个人情感转变节点不一样。”他引导着,说:“桑海的心动来自外界的刺激,宁南巷的萌芽在内在。”
接着问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桑海的情感开始萌芽是什么时候?”
林早冬回忆着剧本上的内容,尝试着道:“那场房间电影戏?”
任一飞点头,接着道:“而宁南巷的转变就是在海滩聊天这里,纯粹的内心靠近。”
林早冬咬住嘴唇。
这抽象概括的回答显然让他有些难以想象。
一直沉默着的路今突然抬起头,盯着林早冬,眼神里夹杂着亲昵。
让林早冬恍惚了一瞬。
“怕黑吗?”路今问。
林早冬捏着手指,有些茫然地接受着他的情绪,脑袋转着弯。
路今没说话,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轻轻拨开皮,清新的气味滋开,弥漫在两人之间。
他拿起一瓣塞到嘴里,看向林早冬,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身体的疲乏让林早冬放弃思考,摇摇头。
“不怕黑。”他停了会,又说,“也不怕鬼。”
“为什么?”路今细细地挑着橘子上的白色脉络,“小时候也不怕吗?”
林早冬张了张嘴,陷入回忆。
老旧的居民区,四五户人家挤在一层楼,共用着厨房和洗浴室,墙体很薄。
天黑后如果其他户在家,他就能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只有在过年人们回老家的时候,这些声音才能消失。
“不怕。”林早冬说,“但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路今笑起来,“哥你太坏了。”
林早冬歪头,有些不解,看着他站起身,手伸过石桌抵到面前。
路今将手掌摊开,里面有一小瓣橘子,“明明我天天都在陪着你诶。”
林早冬突然感觉眼睛有些热,他眨眨眼。
眼前的手又往前伸了一点,“甜的。”
林早冬的手懒懒放在身边,并不是很想动,只是张开嘴。
他抬起眼,看向路今,表情鲜活,像等着喂食的鸟宝宝。
那瓣橘子被喂进了嘴里,轻轻一咬,林早冬嘴里爆开甜滋滋的橘子果肉。
“你有什么最想做的吗?”路今又问他。
林早冬想着小时候隔壁那户人家会做的事情,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有点多。
摇摇头,但又忍不住找补,“也不是没有,只是选不出来....”
路今不在意,“那就都去呗。”
“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时间这么多,总会有完成的时候。”
他说的很快乐,林早冬也跟着笑起来。
“好。”他点点头,甚至开始想象。
或许可以先去公园,夏天肯定有人在那里卖风筝,挑一只最大的,看起来最厉害的才行。
“诶,除了名字,你还有小名吗?”路今的鼻子皱起,有些不满,“我才发现,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你都知道我的小名,我却不知道你的,太不公平了。”他将剩下的橘子收回,一副拷打的模样。
林早冬冒出问号,脑海中搜寻,也没有想起路今的小名叫什么。
路今告诉过他吗?
他想去问,但路今的表情太过笃定,只好先乖乖回答他的问题,“小年”
“或者…年年。”林早冬有些害羞。
路今脸上的鲜活情绪突然如同潮水褪去,他懒散地敲敲桌子,咚咚地让林早冬心一跳。
“不对。”
林早冬心慌地说:“为什么不对,我就叫年...”
“不对。”路今又打断他,靠在椅背上,指出他的错误,“不是你的。”
他的眼睛凝着,却失去了林早冬依赖的亲昵,无情得冷漠,“是宁南巷的,他没有小名。”
宁南巷三个字就像一盆掺着冰块的凉水,猝不及防地从林早冬头顶浇下,哗啦地带走他身上的燥意,只剩下手脚发软的空虚。
林早冬晃了晃,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路今,害怕看到戏谑的眼神。
顿了很久,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抱歉,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他声音低低的,眼角有些沮丧的耷拉着,显露出委屈。
“重新来一遍吧。”林早冬说。
路今将橘子吃完,拍拍手说,“不用了,下午的戏大概就这样,刚刚宁哥演的挺好的。”
“好。”林早冬咬着嘴,觉得这句夸奖有些刺耳。
心里漫上无边的羞耻中夹杂着更多的恐慌。他现在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入戏了。
林早冬不想再待下去,他的大脑开始频繁发出警报。
他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自己说了什么借口。
小石桌剩下了两个人,路今捏着橘子皮,半响轻笑。
任一飞这个时候才猛地捂住脑袋,“你刚刚发什么疯?”
路今和他师傅陈河生拍戏的时候,他就跟在组里学习,自然知道他演戏的模样。
刚刚路今那副样子不知道多久没见了。他是天赋级的演员,哪怕用上7分也能带着对手入戏。
更何况刚刚明晃晃的勾引。
路今说,“我有分寸。”
任一飞不相信,恨不得扒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
“人小林不知道你拍戏的目的,在他眼里只是接一次通告。这戏拍完不管你事有没有解决,你也别害人家。”
路今“诶”了一声,晃荡着笑。
“怎么能是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