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短的两个字如同泰山压顶，压得在场众人大气不敢喘。飞快消散的白雾之下，温如流怔怔地转过身，瞳孔极其诡异地一缩——
哗！
极快的一声声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声音就从他们的耳旁流走了。四周浓烈又呛人的毒雾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视线晴朗。陆景沅扶着石壁喘气，突然瞥见自己脚边躺着的，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啊！”那张惨白的脸正对着他，吓得陆景沅一下子后退好几步，直直撞上身后的石壁，倒吸一口凉气。
席宁尘一把拉住他，席绡白突然指着前方喊道：“你们看！”
他纤细的指尖都在发颤，只见温如流头顶的白发大批横生，口鼻中鲜血喷涌而出，浑身猛烈抽搐，随即倒地不起。
陈群瑶踉跄地跑过去，磕磕绊绊地几乎和摔到温如流面前的一样。她那白得不能再白的脸上惊骇万分，抬头质问：“你，不是说你不会杀我们的吗？你说了只要我们三人的嘴巴够紧，你不会……你不会……”
毫无人气的冷冷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们三人这几年来做的事情，我已经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留你们活到今天，是我的仁慈。”
话音刚落，四周石壁上的藤蔓以恐怖的速度生长，诡异的窸窣声不绝如缕，活生生将他们几人包围起来。
顾凛风剑尖正对着上方：“你要做什么？”
灵脉绕开他：“我现在没空和你们两人废话。”
说罢，那根悬空的藤蔓飘到席宁尘的头上。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第一次试炼的时候，我还留下一个问题没问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问题，席宁尘举剑把陆景沅整个人挡在身后，“不用问了，我不愿意。”
灵脉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快：“江知玟和你父皇已经死了，你在世上已经没什么可以关心爱护的人了。——你千辛万苦修炼数年进入灵脉禁地参与试炼，难道不想飞升成神么？不想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吗？”
席宁尘依旧是想都没想：“我参与试炼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母亲，况且这种用无数无辜之人尸骨堆成的仙位，我不要也罢。”
“那仙位之下的尸骨不是你该在意的东西。”灵脉缓缓道：“我做一切都是为了选择合适的’人’来帮我统治人间，有一位聪慧能干的神明指导他们，是全天下所有人的恩赐！”
“说白了你就是为了你自己。”陆景沅反驳：“能为了飞升杀害自己在意的人，哪怕真的成了神，也不配受到世人的爱戴。普天之下众生平等，大家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为何要听神明差遣摆布？还要为了选出这个无情无爱的残酷之神，把性命都赔进去？”
“那是因为这世间的秩序需要神明来维护。”灵脉的声音肃穆祥和：“不止仙族的领地，还有中原大地，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在做的事情，是对整个仙族乃至天下所有人的恩赐！你这个小小的药宗弟子，敢妨碍我吗？”
什么中二病发言啊！陆景沅刚想反驳，那条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化为尖刃刺来，和宿仙的剑柄骤然相撞。刺耳的一声巨响，阵阵灼热的热气擦出，席宁尘眉头紧皱地举着剑身，刹那间被推后数十步。
“住手！”陈群瑶奋力打出一道灵力，压在宿仙剑身中央的尖刃总算消散。席宁尘这才站稳脚跟，站在原地微微喘气。
只是轻巧的一击，对修为如此高强的席宁尘来说都是压倒性的了。陆景沅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边上的江怊和席绡白同时拔剑，相同的剑光再次映照而出。
灵脉见状，轻蔑的冷笑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几人是不是疯了，真的觉得自己配和我抗衡？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玩玩。”
陆景沅盯着灵脉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你的什么？”
他这话说出来感觉奇怪，但话糙理不糙。灵脉奇怪地在空中愣了一下，忽然浑身一震，叶片沙沙作响：“你……你不在雪山下好好待着，怎么化出的人形？”
果然是认出自己的身份了。陆景沅理直气壮道：“我凭什么要在雪山下好好待着？我是你的灵草，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会仍由你摆布。”
原主化形来到人间，混入药宗又开了自己的医馆，还给自己修补魂魄，必定不想让自己做一个受灵脉指使的傀儡。
席宁尘眼中划过一丝的疑惑，剩下几人亦是。灵脉道：“独立的个体又如何，我会让你和他们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的——”
突然，包围他们的藤蔓全部化作锋利的尖刀，齐刷刷地朝他们刺来，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道白光从陈群瑶的指尖流出，涟漪状的灵力波四散而开，给他们杀出了一条路。
一阵雪浪同时从远传滚滚而来。陈群瑶挥手道：“跟我走！”
几人飞快地跟着她离开，身后灵脉的咒骂声和爆破声接连不断。不知跑了多久，众人在一座石壁后停下。壁后是一片石窟迷宫，弯弯绕绕的有不少路可以走。席绡白心惊胆战，扶着一处石壁喘气道：“要是灵脉收回了我们的灵力，杀掉我们就和捏死蚂蚁一样轻松，现下该怎么办？”
席宁尘和江怊默不作声，面对灵力源泉的灵脉，修为再高强的仙族都是束手无策，外面温如流的尸体就是最好的铁证。
顾凛风紧握着剑柄，目光望向他们方才跑来的地方。陈群瑶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解下腰上的灵鞭。
席宁尘：“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可能是我们两人欠你们的吧。”陈群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笑了起来：“我这双手上这几年来沾了太多不该沾的人血了，现在是该做件该做的事情了。”
顾凛风神色肃穆：“你们几人退后，我和陈首座出去。”
陆景沅抬手拦下他们：“且慢，你们现在骤然出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啊！”
“当年我们和灵脉商量之时，他曾把一部分的灵力直接送给了我们，这一部分他是无法回收的。尽管如此，以我们两人之力还是无法和灵脉抗衡。但我们两人对禁地的布局熟悉，可以帮你们拖延一点时间。”顾凛风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江怊道：“对不起，江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骗你。我知道你因为父母的死在山下受了不少苦，但我还是想拜托你，等我死后，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帮我照顾一下你的师兄和师母……”
江怊面色青白，不耐烦道：“到现在你还说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们两个出去帮我们拖延了一点时间，我们四人就能平安出去了吗？你有没有想过，那外面要杀我们的是灵脉！”
顾凛风：“不管能不能成功助你们脱险，我和陈首座都会尽力而试。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灵脉因为根系的原因，是无法离开禁地的。一会如果有机会，你们就快点逃出去，寻找新的出口。”
说完，他和陈群瑶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师父！……”席绡白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把后半句话话咽了下去。很快，外头传来响彻云霄的雪浪崩塌和灵力击打之声，不用亲眼目睹就知道是一场恶战。江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自己仇人的将死而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更加难看。
席宁尘表情沉重地低头沉思，嘴唇紧抿。任谁都不会想到最后的情况会是这样，江怊忍不住道：“灵力没了，我和席绡白还有剑。剑宗弟子的剑都是上古材料所制，不会受灵脉的压制。——你们两个比我们更熟悉禁地的地形，我和席绡白出去拖住灵脉。留你们在这里找寻出口。”
“好。”席绡白点头示意，两人同时利剑出鞘。
“喂！”陆景沅追上去，席绡白和江怊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席宁尘道：“他们两人说得对，我们快点分头去找吧。”
陆景沅于是往另一边走去。这边的石洞好似一个谜窟，弯弯绕绕，左顾右盼之间，他心生一计，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小恋？”
意识中熟悉的声音响起：“亲亲，你终于想起来我了！据小恋的不完全统计，小恋已经和你有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了呢。小恋一直在等待你的召唤呢！”
陆景沅实在没心情：“你快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buff可以用吗？这边有什么出口可以让我们逃出去？”
系统：“禁地的出口只有一个哦，就是按照你们进来的路线返回。我这边看到亲亲已经走到大结局的最后面了，不用担心，胜利就在眼前哦。这边可以把所有的奖励和buff叠加起来，送给亲亲一个【无论如何身体都不会痛的buff】哦，亲亲查收一下吧。”
无论如何都不会痛的buff？这是要他出去做肉盾吗？
“你给我这个buff做什么？什么叫胜利……”
“席宁尘。”
陆景沅的问题还没问完，一声庄重空灵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席宁尘和他同时转头，看见石壁上有一处碧绿色的倒影。
“我的真身还在外面和那两个废物纠缠，他们竟然不仅有我无法回收的灵力，还保留着我之前被偷的灵根，实在是可恶。”
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诡异声音让陆景沅寒意砭骨，席宁尘开口问：“你还有什么话？直说吧。特意派个只有我们两人能看见的分身来，不是为了只来看我们一眼的吧？”
灵脉道：“其实你不想杀陆景沅也行。我能让你们活着，一齐飞升。”
陆景沅质疑道：“你有这么好心，愿意放过我们？”
“我的灵草也是我的第二个身份，虽然他顽固不化愚笨不堪，但我也不想它身首异处。我可以给你们两个飞升的机会，你们两人可以一同去天庭……”
席宁尘：“代价呢？”
被打断的灵脉分身似乎心情不太好，顿了顿道：“代价就是你们的记忆中再无对方的任何，成为彼此的陌生人。日后在天庭中擦肩而过，永不影响彼此。”
陆景沅看了一眼席宁尘，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撞上，异口同声道：“我不愿意。”
灵脉气愤道：“这所谓的感情就这么让你们无法割舍？好啊，看来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们就在这里给我等死吧！”
说完，碧绿色的投影马上消失了。席宁尘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就刚才吧，我从前可能是在琅琊雪山下待着的，无意中见过你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想和身边的人胡乱说上几句有的没的——万一以后没得说了呢，陆景沅又道：“你是真的不想飞升吗？”
席宁尘挑眉：“你觉得我一个人待在天庭很有意思？”
陆景沅点头：“确实很没意思。”
说完，他们两人再次分头寻找。陆景沅听了系统的话，更加灰心丧气，却又不甘心死在这里。
“早八兄！早八兄！”
忽然，陆景沅低头一看，远处的石缝下矮树丛中的肉松贝贝鸡正探出头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肉松贝贝鸡道：“上次和你谈话之后，我回去仔细思考了很久，总算把后面的剧情全部回忆起来了！我根据你上次和我说的一些信息，猜到你们这会肯定在禁地，就凭自己的回忆偷偷算出了路线溜进来了。”
陆景沅惊喜地看着头上插满杂草的肉松贝贝鸡：“太好了！我正需要你的帮助！”
“你听我说，原著的剧情是，江知玟发现了灵脉的秘密，死后将真相用手书透露给了席宁尘。席宁尘知道真相后告诉江怊，江怊憎恨自己被人欺骗和父母死于非命，于是入魔大开杀戒，把温如流陈群瑶顾凛风等一众参与此事的仙族统统杀害。在此过程中温如流逃到金陵皇宫，江怊为了杀他误杀了席桓，席绡白劝江怊报完仇后就收手，江怊却不愿意停下，又杀了更多支持温如流等人的仙族。最终，席绡白和江怊决裂，被强娶后郁郁而终。”
“可是江知玟的手书我看了，上面没有透露此事啊？”
“是因为原著中小灵草化形之后魂魄不全，又回到了灵脉禁地，遇到了江知玟。在询问下小灵草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江知玟，使得江知玟在山下暴露被杀。——虽然最后江知玟的结局也不会因为小灵草在不在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席绡白和江怊，还有席宁尘的结局，是真的被你改写了。”
陆景沅：“席宁尘原来的结局是什么？还有，我还没成功改写呢，灵脉在外面等着杀我们呢。”
“席宁尘原著的结局是飞升成神，一生无情无爱，在天庭孤独终老。唉，差点忘了，我来这里其实是来告诉你怎样逃出去的！”
陆景沅：“该怎么办？”
肉松贝贝鸡：“只要你自曝灵体，灵脉也会跟着一同灭亡了。”
他解释道：“其实琅琊雪山是一个’记忆带’，灵根是灵脉数千年之后的样子，而灵草则是灵脉的幼年时期，所以在山脚下。如果’幼年时期’死了，那壮年时期的灵脉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你只要自曝灵体，去掉身上所有的灵力即可。不过你放心，和一般仙族不同，你只会有很轻微的痛感，不会痛苦万分的。”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陆景沅思索道：“多谢你。”
肉松贝贝鸡：“是我应该多谢你，帮我拯救和改写了这个大坑遍地的故事。不过我只是告诉你方法，之后要不要自爆全在于你。就算你不愿意自爆，灵脉也不会杀你的。”
“他不会杀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死掉吗？”陆景沅毅然决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要活就大家一起活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对另一边的席宁尘道：“我知道破局的办法了。”
席宁尘：“什么？”
陆景沅缓缓道：“这里是没有其他出口的，唯一能出去的办法就是让灵脉消失。——灵草与灵脉息息相关，只要我死了，灵脉也会不复存在。当然，这个死不是我真的死的意思，而是我自曝灵体。”
席宁尘立马否决：“自曝灵体痛苦无比，况且你为什么要因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陆景沅：“这不是我在惩罚自己，是我要和他做一个了断。你放心，我是灵草之身，假死不会那么痛的。况且我自曝之后，灵脉也会消失在这世界上了，这一切因它而起的纷争，也就结束了。”
小恋给他这个buff，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事已至此，是该做个了断了。
“你又没有假死过，你怎么知道没有那么痛？”席宁尘道：“而且假死自曝后需要重塑肉身，你不知道自己要消失多久……”
呼！——
言语未断，面前的层层石壁接连倒塌。陈群瑶、顾凛风、江怊、席绡白等人伤痕累累的身体像是羽毛一样被轻易地扫了过来，无数碎石飞沙袭来，席宁尘转身挡在陆景沅的前面，将他向后用力一推——
陆景沅眼见席宁尘和废墟的气浪离他越来越远，着急地把全身的灵力汇聚到一处，大喊：“到时候，我们宁……”
砰！——
陆景沅的“山”字还没出来，他的意识就消失在浩瀚的空气之中了。
——
五个月后。
宁山山下，金黄的麦浪在风中微微晃动，秋风中夹着青草和柴火的味道。村庄炊烟袅袅，土路上时不时传来孩童嬉戏玩闹的声音。
陆景沅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山林。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整个身体只有脸是能动的。身上麻麻的触感传来，眼角瞥见四周都是大片的棕色。
好家伙，灵草重生原来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啊。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四四方方的天，刺眼的落日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许久未闻的新鲜空气在此刻让他熟悉又陌生，忽然，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了大半。
身影的带来者目光沉沉，面容俊美，神色肃然。那透灰的眼眸中虽是一片平静，却能让陆景沅感受到，从中投来的目光是多么炽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猜的。”席宁尘蹲下身，拨开他脸边上的土：“我查阅了相关的书籍，说事物重塑肉身的话，一般会出现在第一次化形出现的地方。”
陆景沅笑道：“倒还真是巧了，我当时自爆前也想和你说我们之后宁山再见的，只是太匆忙，忘记说了。”
席宁尘道：“灵脉已经消失了，现在所有的仙族和人族一样。席绡白和江怊没事，陈群瑶和顾凛风也没事，各地作乱的合兽也消失了。”
大团圆结局啊。陆景沅喜道：“真不错啊，快扶我出来吧。饿死我了，我要吃……”
“平江城街道第三家，四个萝卜丝包子，对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
很快，陆景沅的身体被席宁尘从土中拔出，稳稳站在地上。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泥，和席宁尘一同往山下走去。
和数月前在宁山第一次相见一样，只不过这次换了个姿势，是席宁尘架着双腿发麻的陆景沅了。绚烂的夕阳之下，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铺满了整条山路。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辆鲜红的花轿驶过，轿中娇美的新娘掀开帘子，瞥见山路边上的两人，轻声地笑了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正文完结啦！还有四个番外，容我苟苟（要期末了事情好多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