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地上的碎片七零八落撒了一路，仔细一看，皆是镜子的碎片，拼起来估摸都有半个人高。府内传来一阵又一阵乱糟糟的吵闹声，鸡飞狗跳，喧闹不堪。
陆景沅：“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里面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席宁尘一把拦腰抱起，双脚猛地腾空，定在了陶府上空。
席宁尘面不改色：“在空中看得清楚些。”
陆景沅：……还是你会吃瓜。
果然，府内院中一个年约不惑的男子正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对峙。一群丫鬟仆役围着他们，束手无策。那男子面色憔悴，欲哭无泪地挽留：“夫人…夫人我不能离开你啊，这个家需要你啊……”
“需要我？你整日神神叨叨的，连朝都不去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家里面真的有鬼吗？！”气得脸色发红的女子一提裙摆：“既然有鬼，那我回娘家了，你一个人留在这吧！”
“夫人！夫人你别！……好吧你走吧，家里是真的有鬼……”陶思贤激动地喊了两声后无奈地垂下手，难受地抿了两下嘴唇。
“噗——”陆景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倒算是有责任心，知道让自己老婆回娘家躲躲，以免牵连。”
席宁尘不置可否，“等他们吵完，我们下去。”
“哼！等你把家里的鬼抓干净了，我再回来吧！”
陶夫人显然不相信陶老爷的说辞，头也不回往门外走去。几个丫鬟婢女提着行李跟着陶夫人走了，留下陶老爷一个人站在原地。他长叹一口气，心事重重地捏了捏自己酸涩的眉心。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落在他的头顶上。
陶思贤抬头一看，眨眼间一把雪白的长剑落地，两名年轻男子倏然站在他的面前。左边的男子身形颀长，神色肃穆如同利剑，深刻的五官轮廓仿佛在那见过，气度非凡。右边的男子面目柔和，神色灵动，一看便是好相与的可信之人。
席宁尘抬手将宿仙收入袖中，对他道：“陶大人，陛下见你长久不上朝，十分担心。我们两人是皇族的剑修，前来助你解决问题。”
陶思贤愣了一下，但见他们两人仙风道骨胸有成竹的样子，拱手道：“两位仙长好，麻烦你们来我家中了。”
“不必客气，说说你的病是怎么回事吧？家里闹鬼吓的？”陆景沅环视了一下府内的小院，不算奢靡也不算简陋，一套石凳石桌后长着一棵茂盛的大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陶思贤又长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愁容在他脸上都堆不下：“实不相瞒，正是……只是那厉鬼只有我一人见过，所以没人信我。”
席宁尘：“能否详细道来？”
陶思贤于是邀请他们进屋，期间来了两个仆役上茶，三人与厅中落座。奇怪的是，三人都坐在大厅的西北角，东南面空了好大一块地。但他们两人如今心思都在陶府中的厉鬼身上，没功夫管这个细节。只听陶思贤缓缓道：“一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夜半忽然醒来，辗转难眠。我于是突发奇想，想去院中赏月。起床出了寝屋后，谁知在正厅中撞到了一个厉鬼。”
陆景沅眉心微动，问道：“正厅？我们现在坐的地方？”
“是，但不是两位仙长坐着的地方。”陶思贤擦了一把额头上刚冒出来的冷汗，起身往空着的东南角落走去，“当时我就是在这撞见’它’的，我未曾看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穿衣服和我的一样，身高八尺，站在厅中一动不动，只是麻木地念经……”
陆景沅：“念经？念的什么经文？”
“附近寺庙中售卖的普通经文，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从那之后每日的子时，我都会莫名来到正厅，看见他在我家大厅中游荡，和我穿着一样的衣服，手中拿着经书，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经文……”
说到这，陶思贤恐惧地闭上了眼，抱头痛哭。
陆景沅忙道：“陶大人，你先冷静，然后呢？”
陶思贤哭了一会，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它的念经声凄惨无比，又长又响，我每次听见之后吓得魂不守舍，两眼发黑，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等第二日我躺在厅中被仆人发现时，天已经亮了。”
席宁尘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空地，“这个角落从前摆的东西是什么？”
“是面大铜镜。”陶思贤整理了一下情绪，用衣袖拭了眼泪：“因为我当时在镜子前看见厉鬼的，之后魂不守舍了几日，我夫人一时生气，方才命人把那面铜镜砸了丢出去。”
陆景沅恍然，看来方才他们在门口撞见的就是那面倒霉的铜镜了，陶夫人倒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席宁尘点头，又问：“家中可有失窃或人员伤亡？”
陶思贤摇了摇头：“没有。”
席宁尘：“有无其他异常？”
陶思贤又摇头：“没有。”
陆景沅心道奇怪了，既不杀人也不偷盗，这鬼魂的目的是什么？
陶思贤见两位他们两人的脸色有些疑惑，连忙道：“仙长，你们不要不相信我，我是真的看见了！我府中的仆人胆小，无人敢晚上守在厅中，又因那厉鬼不曾伤人，以至于连我的夫人也不相信家中有鬼。我半月前在朝堂上昏倒，是听见有人说如今仙族灵力消失殆尽，若是遇见妖邪鬼怪大家只能束手无策，因而被吓得失了仪态。——你们看我这个样子，我有必要骗你们吗？”
他边说边用发颤的手指指着自己神色憔悴的脸，音量都提高了几分。陆景沅道：“陶大人，我们既然来了，自然是相信陶大人你的。你只要确保你和我们说的都是实情就好了。”
陶思贤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你们两人……能否帮我除掉这个厉鬼？”
他的最后一句话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想来是知道灵脉灭亡，心里对他们两人的实力也没底。席宁尘平静道：“请陶大人吩咐家中人员，今晚不要进入正厅。其他一切照旧，全当作今日什么也没发生。除鬼一事，我们会尽力而为。”
陶思贤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懂得，厅中的两个仆役跟着他步伐匆匆地走后，偌大的正厅中只留下了陆景沅和席宁尘两个人。
席宁尘又看了看厅中的摆设，漫不经心道：“你也发现了，这鬼魂很奇怪。”
陆景沅右手摸着下巴：“我想不通他是为什么，既不偷盗物品又不夺人性命，难道每天晚上都只是出来活动一下，意外被陶大人撞到了？”
“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随意游荡，不然陶思贤不可能每天都看见。”席宁尘目光沉沉落在那面铜镜的位置：“世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有规律可循的，纵使鬼怪也不意外，只是我们还没发现其中缘由罢了。”
陆景沅点头附和，思索道：“会不会这个鬼魂的目的就是为了吓死陶大人？”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说不定是和他结怨的人，死后厉鬼成形，故意遵守在这里，想吓死他报仇雪恨。当然了，我更觉得是陶思贤遇见厉鬼时过于恐惧，因而漏掉了一些重要的细节。”席宁尘不知何时召出了宿仙，用剑尖在地上划出了一块地界，“我们今晚守在这里，便能知道那厉鬼的真实目的了。”
——
亥时过半，万籁俱寂。
黑黑的厅中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地落针可闻，别无异样。
陆景沅坐在席宁尘的腿上，视线来回游荡，压低声音道：“已经子时了，怎么还没见人影，啊不，鬼影啊？”
席宁尘拢了拢手臂，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我守着即可。”
“这我怎么睡得着么，况且平常到了这个点，我们也没睡觉啊。”陆景沅抬头，明亮的眼眸眨了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后半句话大有深意，席宁尘的眼眸眯了眯，眸底泛出阵阵涟漪，低头注视着他。
气氛暧昧之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立马警觉起来，起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大厅柱后。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来者并未朝他们这边来，而是转去了另一边，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忽然，一盏油灯在大厅一侧亮了起来。
陆景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那盏油灯不大，但也能看清个一二，他仔细一看，竟是穿着睡袍的陶老爷弯腰在一堆书卷中翻看。正当他惊讶地看向席宁尘时，席宁尘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陆景沅微微蹙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再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在意识中道：“原来他梦游啊，所以每日晚上都到正厅里来。”
“是，马上要子时了，估摸那厉鬼也快来了。”席宁尘在意识中回话，一手握着宿仙的剑柄，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光亮。
两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之间，陶老爷直起身，一股瘴气出现在他的身边——
“世有法缘，阿弥陀佛，人心向善，不可滥杀……”
不大的念经声在偌大的厅中响起，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诧异。
在睡梦中未睁开眼的陶老爷竟然念起了经文！
陆景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地揉了揉，再睁开眼一看，果然还是如此。席宁尘面上依旧平淡，但眉心紧皱，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陆景沅忍不住道：“是我瞎了吗？念经的怎么是他？难不成从前他看见的都是自己？”
此话一出，席宁尘忽然一颤，“我明白了，是因为那面铜镜不见了。”
陆景沅没懂他的意思，还未等他询问，席宁尘便道：“让你那个扫地的朋友快去查一下，这几年来陶老爷手上有什么出名的案子，最好是冤案。”
说完，他举起宿仙，往陶老爷的前方走去。
陆景沅这才明白了过来，连忙退到后侧角落之中，打开千里传音阵联系肉松贝贝鸡。
铮——
一声巨响，成团的瘴气被拦腰斩断，只见宿仙剑身之下的陶老爷身体紧绷，直直倒了下去。
听到声响的仆役们一个接一个地跑来，很快就把大厅包围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场景，窃窃私语。
“我，我怎么在这？……”陶老爷缓缓做了起来，睁开眼后头昏眼花，迷迷糊糊地瞥见站在他面前的席宁尘，抬头问：“仙……仙长，那鬼魂抓到了吗？”
“抓到了。”席宁尘冷冷道：“就在这。”
话音刚落，厅中的仆役各个冷汗直冒。陶老爷一手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在，在哪呢……”
“那鬼魂便是你自己！”陆景沅快步上前，指着陶思贤道：“你手上人命太多，这些怨气滋生蔓延，将你的魂魄围绕。而你又有梦游的习惯，梦游到深夜醒了，一看到厅中的镜子，看见自己的魂魄，误以为是厉鬼！”
陶思贤吓得大惊失色，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不可思议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你看看你身边地上的经文便清楚了。”席宁尘双手抱胸，补充道：“那厉鬼之所以读的是附近寺庙的经文，是因为你去求过，家中便有经卷。”
“你！你少在这里胡说！”陶思贤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猛然间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经卷，忍不住失声尖叫，却还反驳道：“这，这怎么可能……”
陆景沅不紧不慢道：“你想想你最近一月来有没有莫名的身体冰凉就知道了。你的病，也是因为怨气缠身，身上的阳气已被这些怨气吞噬不少了。陶大人，你想想厅中的铜镜被你夫人丢出来后，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没有看见厉鬼呢？”
“我，我……”陶思贤语无伦次，双眼睁得很大，愣在原地。
陆景沅又道：“陶大人，说说你手中的洛阳冤案吧。我听说上个月，已有好几人上书陛下了。”
“我……我……”陶思贤双目失神，已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不受控般后退两步，“我……我没有……”
“大人！”一仆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两下头，视死如归道：“事到如今，您便说了吧！”
陶思贤嘴唇发抖，大口喘着气，许久后，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半年前，我判错了一个案子……害得一户人家上下十几口人枉死……但是……但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朝中重臣，如果冒然翻案重查，一定会影响我的仕途，所以……所以我……”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真相大白了。这一家上下十几口人虽然死了，但他们含冤而死的怨气却留存在了世上。”陆景沅严肃道：“陶大人，你可知，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命不久矣的。”
陶思贤一怔，冒出了满头的冷汗，急忙跪下磕头请罪：“我已知错，日后绝不再犯，求两位仙长救命！”
席宁尘收起宿仙，“解决的方法很简单，这件事我会上书陛下，请陶大人天亮后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真相，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让那些含冤枉死的魂魄沉冤得雪。这样一来，那些怨气自然会消失了——”
——
两人出了陶府，寅时的天空还未白，漆黑一片的天空却显得格外干净开阔，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又解决了一个悬案，我俩可真是厉害啊！”陆景沅伸了个懒腰，愉快地感叹。
席宁尘轻声笑了一下，问：“我们是回宁山，还是去我在金陵的住处？”
陆景沅低头思考：“嗯，都可以吧……”
“两位大人留步！”
两人回头一看，一位男子急匆匆地骑马赶来，见他们两人停下步伐，立刻跳下马行礼，掏出一个封得极好的信封，恭敬道：“这是陛下让我给王爷的，多谢王爷本次出手相助。”
“陛下知道消息知道得这么快？”席宁尘挑眉，刚要拆开信封，就被男子拦下，“殿下，里面有许多话是陛下和您兄弟之间的私密之言，还是请您回去一人时再看吧。”
陆景沅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他的身上划过，不自在地看了对方一眼。男子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只听见席宁尘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男子点头，再次行了个礼，随后骑马离开了。
男子走后，陆景沅略有些不爽地撅了撅嘴，还没等他发话，席宁尘将信封放进袖中，笑道：“你那位会扫地的朋友嘴巴倒是挺快的。——既是私密之言，那我们回去一同慢慢看吧。”
陆景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两人再度携手同行，身影消失在金陵城外。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小席和小沅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下面的几个番外都是写副cp的，大家可以自己选择看不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