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出自南宋·文天祥《过零丁洋》】
一曲一舞现身之时,宫秉德那早已死去的心湖,再次扬起了涟漪,这是她最爱的曲子《平沙落雁》,这是她最爱跳的出征舞。
十九年了。
宫中再也没有过一人能跳出她的神韵。“好!”
“好!”
“好!”三个字,字字颤抖,宫秉德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君析妍,好像在透过一身橙衣的君析妍看着谁似得。
凤后将身侧之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椅边的雕花,指甲几乎深深陷了进去,脸上笑容依旧,可心中早已气得冒烟了。
君青雅!
那个都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到底哪里好?!值得一次又一次,丢掉君王的体统!
“都起来吧。”宫秉德已经收回了视线,眼底的笑意渐深,比之刚刚更加温和了。
“谢凤主!”众臣谢恩回位落座。
凤主似乎十分喜欢君家两姐妹的回礼,君、苏两家瞬间松了口气。而与君家反向的大臣们心中却十分着急,可不能让君家再上一层楼了,否则这朝堂之上哪里还会有他们的位置!
尤其尽介格,气郁更甚,他官位本就比君青彦低,女儿还是继后,不比君青雅是大开中门,祭祀礼聘回来的正室嫡妻,再加上当年女儿赐婚更改一事,乃是钉在家族上的耻辱,他此生都会与君家不共戴天!心下几番周转,也无计可施,这君家似乎真的不可撼动。
愁绪万千,忽又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公主筵席处满脸压不下嫉妒之意的五公主,算计的一笑,何不坐山观虎斗,总会有人替他先收拾君家,他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你们上前来。”
君柠妖、君析妍听了吩咐,往前几步,上了踏跺,“这舞与这曲,你们是哪里学来的?”轻声细语,满溢柔情。
宫秉德看似平静的一句问话,却让君柠妖心中无形袭来一丝寒意,君析妍也一样,凤主猜疑之心甚重,这句问话,若是回答不好,怕是会灾祸降临。
站在殿正中的战浠离和宫烁祤,还在原地,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宫秉德的语气一改往常,不似平日里冷若冰霜,皆意味深长的抬眸看向了君家两姐妹,看来看去也没有出奇的地方值得考量,有些不解,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后,战浠离悠哉问道,“舅舅此问颇有趣味,这舞与曲皆是汉京闺阁小姐必学之艺,君家两位小姐难不成学得有特殊之处?”
君柠妖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已经出了声,是战浠离!凤主并未回答,像是一心等着君家两姐妹的回答,筵席位的大臣之间,互相使眼色,似想开口,却又没有。
怕是心中两番为难,而后只能屈居于胆怯罢了。
“回禀凤主、郡王,是略有不同的。《平沙落雁》本是琴曲,是臣女喜爱箜篌之音,便擅自向荼蘼楼的音师拟了箜篌曲谱,而这出征舞,是在臣女父亲书房之内的几幅女子舞姿倩影画中得来的灵感所舞,能得陛下赞誉,是臣女与臣女姐姐之福。”君柠妖心下千思百转,想到了一个最妥帖的回答,中规中矩,应该可以解掉凤主猜忌。
宫秉德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眼中,多了些哀伤之意,抬手示意君柠妖、君析妍旁侧筵席位入座。而战浠离听了回答,挑了挑眉角,和依旧满心疑惑的宫烁祤一同转身往筵席位去了,荼蘼楼?有趣!
战浠离和宫烁祤刚刚落座,殿堂中响起了一道女声,“竟不知君家妹妹的箜篌弹得如此之好,莘伶还以为真是要招父主嫌弃的曲子呢!”亲昵担忧的语调似乎与君家姐妹十分亲近的样子。
君柠妖侧头循声看了过去,这小脸蛋可真是太熟悉了!白纱半遮面,一双杏眼含着晶亮的眸子,一身杏黄色的公主宫装,墨色的青丝梳着简单的桃心髻,发髻上戴了几星莹白珍珠璎珞,珍珠白皙能很好的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衬得原本可爱的模样更显活泼灵动。
明明是已过了碧玉之年的女子,还要装着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也不知要恶心了谁!
“五公主此话讲的倒是让人好生惶恐,好似臣女妹妹欺骗了凤主陛下一般。”君析妍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嘴里说出的话也没有客气,君柠妖则抬眸瞥了一眼满脸怒意的宫莘伶,摇了摇桌上的琉璃觫盏,并未开口。
君析妍的话听得五公主宫莘伶心中怒意渐烈,她紧紧盯着坐在前面尊席的君家姐妹,恨不能立刻扒了她们的皮。速儿,她的亲弟弟!肯定能帮她的,忙侧了侧身子,前置着脖子,似乎想要跟不远处的宫燃速说些什么,皇子筵席处的宫燃速似乎察觉到了宫莘伶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头避开了宫莘伶的目光,和多罗王子互看了一眼,皆是满眼嫌弃。
“称我皇姑父即可,要是觉得麻烦,姑父也是好的。”凤主抬了抬垂落的宽袖,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说出的话驴唇不对马嘴。
“臣女遵旨。”君析妍和君柠妖起身福了一礼,又坐下,君柠妖一直留意着宫莘伶的一举一动,她察觉到了这个熟悉至极的女人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嘴角微微上扬,有好戏看了。
宫燃速对他这个亲姐姐了解至深,不管,绝对坏事,和身旁的扎峻良低语了几句,扎峻良点了点头应下了,随即离席而立,于宴厅中央,单手抚肩,微行半礼,“天主陛下,峻良此次前来南阳,一是为将王兄嘱咐的礼物带到之外,还有一重要之事,还望陛下助我王兄一臂之力。”
尽介格作为国丈,又是户部尚书,筵席位置自是靠前的,丝丝波动皆能入眼底、耳里,抬头瞧了眼东南角公主筵席位的五公主宫莘伶,真不知道司徒家那个心机深沉的,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蠢货来?又转脸看了一眼七皇子,轻轻点了点头,还是宫燃速更像司徒家的种!
扎峻良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其行事十分沉稳,在南疆的威望甚至高于几个战功赫赫的王兄,仅次于南疆王和南疆圣女,能让他亲自前来求助的,必是重要至极的事情。
“何事?”宫秉德脸上此时笑意全无,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对于扎峻良的话也是淡淡的,无甚在意的样子。
“奉南疆圣女之命,寻南疆命定的王后。”短短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南疆王后啊!
如此大的吸引力,怕是在场未出嫁的贵女都心儿乱撞了吧!南疆的习俗是大不同于南阳的,嫁过去便是南疆唯一的王后,不用尔虞我诈与妃子妾室纠缠,因为南疆的男子是不纳妾的,妻子离世也是不可以续弦的。
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说其他,仅这一个条件怕就是要万人争千人抢的了!
宫秉德听了扎峻良的请求,余光瞄了眼坐在身侧的君家姐妹,似乎对此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样子,浅浅一笑,整个人又显得温柔了起来。
“哦?”低声一字后,便收起了温柔,那双满是柔波的眼睛顿时一汪死寂,伸手轻拍了一下凤后垂落在身侧的手臂,附耳几句,而后惬意地甩了甩宽袖,直接下了主座,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一连贯的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来不及反应,凤后一时间有些局促,心中颇为无奈,这些年已经是第几次了。每回说要办宴会,都是劳心劳力的办了,可哪一次是办完再走的。
每一次,都是独留她一个人,像个傻子。
“边陲来了紧急军务,陛下赶去处理,先回南龙阁了。”凤后正了正身形,面带笑意解释,说完又转了下身子,对着君青彦,“君相,本宫也需离开前去宁寿阁请安,这家宴既是开了,还是要继续的,就劳你主持宴会了。”
遂,起身,准备出大殿。见凤后也要离开,扎峻良忙眼神示意身侧随侍将东西递上去,“凤后娘娘,吾南疆王后还需要您多多留意。”
“这是吾南疆圣女所述未来王后的几个特征,还望凤后娘娘尽快挑选出合适之人。”凤后无意于南疆之事,可毕竟是一国之母,她必须要承担,抬手一招让身旁宫女收下后,应道,“好,本后一定为你寻来。”话音一落,便带着宫女太监们浩浩荡荡出了汀兰水榭。
凤主凤后一走,这满厅贵臣皇戚心中皆是没由来得蔓延着一丝窘迫之意。
“王爷,这本是皇家的除夕家宴,微臣等乃是外人,还是您上座主持较妥。”君青彦不想掺和宫廷皇家之事,奈何凤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思来想去,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还是赶紧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为妙。
众人随着君青彦所朝方向看去,男子手里挂了串珠子,血红色的,依稀刻着纹路,精致的五官让人眼前一亮,眉眼末端上翘,穿着一袭群青色宽袖朝服,颇为雅致的绣着金光牡丹莲,贵气的俗中又透着丝雅致。
君柠妖闻声,从记忆里寻了寻,能符合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传闻中怯懦无比,整日躲在府里不见人的永煦王,凤主的堂弟,宫秉煦。
上一世,只远远见过一次,这一世,这么早便见到了,赶紧瞧瞧,立即抬眼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浅紫色的眸子,下意识地皱了眉,那双眸子里透着一丝妖媚,很奇特,像是看多了会沉沦其中,离不开视线的感觉。
仅仅是一瞬,也是极不喜欢的。
那男子忽听得有人叫到自己,脸色一白,血色珠串断开散了一地,“本王......本王......”说话吞吞吐吐,半天出不来下一句。
君青彦眉头紧蹙,传闻中的永煦王怎会如此怯懦,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宫家的后代怎么也不至于......是这样的性子。
宫嘉诺听到了声响,睁开眼睛朝着宫秉煦的位置扫了一眼,一声冷笑从嘴角发出,“君相莫要为难本公主这不成器的堂弟了。既然主人公都不在了,就散场吧,本公主和驸马就先走一步了。”随即甩袖离席而去,整个南阳,估计也就只有长公主,能够如此张扬放肆了!
天家所赐的除夕宴,才开始就结束了,这其中心思,难揣摩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