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阁——————
四更鼓响,鸟畜眠,已是深夜时分了。
君府南边楼阁中,静静悄悄,刚刚还在庭院里跪着的四人又回到了卧房内,跪坐在床边,这几日的大起大落已经让灵凉、灵淇精疲力尽了,不一会儿就眼皮打架,趴在床尾睡着了,寒木、寒尘则还是一如往常隐在暗处守护着卧房内的人。
寒木倚在主阁窗边,看着床尾的两个身影,眼神有些复杂,犹豫再三后,对着身旁的寒尘道,“明日,相爷责罚,盛怒之下,她们一定会死。”
寒木的话是真的。
相爷最疼这个小女儿了,其实应该说,君家这些主子都最疼二小姐了,如果小姐没了,相爷一定会盛怒,这个院子从里到外全部会陪葬的,“那便死吧,有什么可怕!”寒尘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反正,小姐不在了,大家一起死呗,有什么可怕的!
“你觉得以小姐的性子会希望看到她们死吗?”寒木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不会。”寒尘语气坚定,他们四个从五岁的时候就跟在君柠妖身边,一同长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君柠妖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不过了。“下雪了。”
窗外的雪花似鹅毛一般飘落,寒尘身影一闪,到了庭院中,伸手接着飘下来的雪花,满眼哀伤。“小姐,快醒来吧,明早就能堆雪人了。”
留在原地的寒木听到了寒尘的话,身形一僵,又再次叹了口气,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来。
“寒尘。”
特别小的一声轻唤,是从内卧传出来的,庭院中的人儿猛地回过头,急切地看向寒木,“是小姐的声音吗?”倚窗站着的寒木快走了几步,抬手推开了内阁的门,“寒木、寒尘。”
再一次响起的声音更清晰了。
是小姐!
小姐醒了。
寒尘快步移动到了寒木身侧,两人一同对着床榻上的君柠妖俯首道,“小姐。”语气又变回了原来冷淡的样子,若是仔细听听,是可以听出一丝高兴的。
帷幔后的君柠妖刚刚醒来,惨白的脸上还未恢复血色,有些僵硬的身体像是别人的,额角一阵一阵传来的疼痛感,更是加深了不适,“无须行礼。”沙哑的声音,应该是好几日没有说话的缘故,“给我倒杯水吧。”
寒尘颔首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走到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圆桌处,倒了一杯水递到帷幔前,君柠妖慢慢坐起身来,掀起了帷幔一角,接过瓷杯,抿了两口后,递了出去。“多谢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我昏睡了多久?”
“小姐,您昏睡了三日。”
君柠妖抬手揉了揉额角,疼痛缓解了些许,听了自己昏迷了三日,有些吃惊,竟然睡了这么久了。“可有惊动父亲母亲?”
“小姐之前有过吩咐,不敢惊动府中上下。”寒尘垂首回道。
“好。快去歇息吧。对了,先去把田妈妈和杨妈妈唤来。”
“是。”寒木、寒尘听命退了出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杨、田两位妈妈便来了。
“小姐。”
“背她们回房间好好睡一觉吧。辛苦了。”君柠妖隔着帘幔看向来的两位妈妈,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防备的,经历了前世种种,她不敢轻易相信,哪怕这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两个妈妈,她也不敢。
“是,小姐,老奴遵命。”杨、田两个妈妈一人背起了一个,行礼退了出去,门环的垂落声一响,君柠妖便知这屋中只剩下她一人了。抬手将帷幔一边挂起,下了床榻,赤着脚移步到梳妆台前,冰冷刺骨的凉意,瞬间思绪都清晰了几分。
瞧着双鸾菱花铜镜中的自己,稚嫩的脸庞,倾国之貌、窈窕之姿初成,可是,美貌又有何用,蠢笨如猪!
‘宫烬垒,宫焐赐,上一世,你俩狼狈为奸,害我全族性命,重来一次,可不会让你们得逞了,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推开窗,外面的雪已经覆盖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能重回君府,重新见到这些熟悉安心的面孔,能脚踩在实地上,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缘该珍惜的。回想起刚刚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不寒而栗,必须仔细留意身边的一切了,现在还是及笈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的君家还在鼎盛之时。
爹爹君青彦当朝相将,官阶如同异姓亲王;祖母当朝镇国太君,享一品诰命;娘亲苏筱茵当朝相将夫人,同祖母一般享一品诰命;外祖父苏雄至当朝定远侯,上等金贵人家;舅舅苏傲成当朝护国大帅,居正二品大将,执掌兵权;舅母修妙可虽没有诰命官阶,但她是未央国最受宠爱的独女长乐公主,有一国之力做后盾。
这样的君家,怎么能不让人忌惮!
怎么会不让丧心病狂的宫烬垒盯上!爹娘何时看不起他过,又何时嫌弃过他母妃是名伶出身,成婚九年,爹爹不止一次夸赞过他,可他却没有记住过一次。
左不过,是他自己利欲心作祟,自卑心周绕,不敢承认罢了,而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说服别人更能说服自己。
既然一切从头来过,就得小心筹谋,别再让悲剧再次上演了,要说改变嘛,就从祖母这里开始好了。前世,她与姐姐嫁入宫中,祖母三番四次进宫偷看,背后偷偷抹泪,最后一次见姐姐,是姐姐被宫烬垒用刑责打,祖母想去帮忙,直接被宫烬垒溺死于御河之中。
若非梦中亲眼所见,这一切便会永远变成秘密。祖母一贯冷淡决绝的态度难不成是装出来的?莫非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缘故?
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想明白的。君柠妖伸手关上了窗户,回到床上,合好锦被,很快就睡着了。
想来这一觉,必是安稳的了。
一夜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地上的雪铺了厚厚一层,看来明日真的可以堆雪人了!再次响起的更鼓伴随着天光而来,天蒙蒙亮,约摸着已是卯初时分了。
“灵淇。”
随着阁中一声轻唤传出,那一夜好梦的人儿已经醒来了。卧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小姐。”露出的小小一颗头,面容娇俏可爱,小眼睛里满是笑意,君柠妖瞧着心中感慨,真好,活着真好。
“去准备吧,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灵淇闻言一愣,满脸疑惑,“可是小姐,老太君不是免了晨昏定省好几年了吗?小姐何必去碰霉头?”
“往日之事皆已随风,按吩咐去办就是。”君柠妖心中知晓她这两个丫鬟极其护着自己,定是不愿她去寿康阁碰壁的。但是,过去是过去,有的事她必须要去做。
“是,奴婢遵命。”灵淇抬头看向了君柠妖,虽然君柠妖在纱幔后,她好像仍然可以感觉到主子的眼神坚定,便不再多言,主子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转身退了出去。
“灵淇,小姐醒了吗?小姐好不好?”门外焦急地询问声听得君柠妖鼻头一酸,一早有这样哭鼻子的情绪真是......
“醒了,红光满面,真是老天爷保佑,我定要让阿娘去观里、庙堂还愿!”灵淇的语调依旧和君柠妖记忆里一模一样,有些不着调,听起来让人心情很愉悦,一下子,哭鼻子的情绪便不见了。
“太好了!”灵凉一手提着从大厨房拎过来的锦盒,一手抓着灵淇的手臂,摇头晃脑,欢喜溢于言表。
“灵凉,进来吧。”君柠妖柔声吩咐道。
“哎,奴婢遵命。”灵凉将锦盒递给了灵淇,转身轻轻推开了卧房门,走了进去,扑通一声跪下,端端正正地叩了头,那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小姐。”
君柠妖连忙抬手摆了摆,“快起来吧。”见灵凉起来后,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紫翠她们呢?院子里太安静了些。”见君柠妖提到紫翠,灵凉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看起来有些勉强。
“怎么了?”君柠妖察觉到了灵凉的反常,连忙掀起帷幔一角,开口问道。
“小姐,四日前,紫翠带着五名三等婢女在门口侍候,却因听信谣言惧怕小姐,害的小姐差点溺水毙命,被奴婢药晕在后厢房内。”灵凉思索了一弹指,提裙跪到了床榻前,若小姐怪罪,那她便一力承担好了。
回来的灵淇端着净脸的水准备进去,正巧听到了灵凉的话,赶忙跑了两步,将手中的莲花样式铜盆放在了面盆架上后,跪到了灵凉身侧,“小姐!是我们一起药晕的。请小姐责罚。”
“那便罚你们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直到你们出嫁,怎么样?”带着笑意和调皮的话语,惊得灵凉、灵淇双双抬头,“我说过的,我们五个自小一起长大,这种情分什么也比不上。”
君柠妖扶起两个呆住的丫头,这两个丫头在她身边多年一直本本分分,从未僭越,这事又是一心为了她,怎么会责罚呢!
“别哭,别哭,我是最不会哄漂亮小姑娘的了。”君柠妖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灵凉、灵淇见小姐佯装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三人同时笑了出来,一屋子的笑声,吵得心里暖暖的。
“赶紧帮我收拾妥当,得去给祖母请安了。”君柠妖边说边下了床榻,一手拉着一个,往梳妆台前一坐,就不管了,任由两个小丫头折腾,她知道她们明白她要什么样的装束。
“小姐,大病初愈,奴婢便简单的弄个发髻吧,再散着些许头发,用个白玉簪子压着,简洁又好看。”
灵淇的手一向巧得很,发髻、刺绣这类手上的技术活都难不倒她,所以她主发髻发饰,“这发髻加上这湖绿色的纱裙,白色的大氅,绝对好看。小姐,快换上吧。”灵凉则主衣裙鞋帕,这两个婢子一向是有默契的,挑出来的发髻配饰跟衣服都搭得上,动作也麻溜,很快便好了。
换完衣裙的君柠妖,站在梳妆镜前,一席湖绿色衣裙衬的小脸干净红润,白色的大氅披在外面,因有衣裙绿色搭着,正合着那外面大雪纷飞的季节,有一丝春意的样子,利落端庄,而发髻上因为簪着一个鎏金白玉簪,所以显得整个人简单而不失尊贵。
“小姐这一身看着就是那书中所说的‘灼灼佳人,倾国倾城。’灵淇,你说是不是?”
“嗯。小姐未上妆就是倾国倾城的,要上点淡妆,再勾勒出个花钿,那这南阳国还有谁能逃过小姐的罗纱裙呀。”
虽然是经历了两世,但这面上总归还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君柠妖听着两人说的话羞得小脸通红,嗔怪道,“讨打!”嘴上说着,手里却没有动作,灵凉灵淇一步都没动,像是有恃无恐。
灵淇笑眼熠熠,看向了窗外,时辰差不多了,不能再迟了,否则错过了时辰,小姐过去会挨罚的,“小姐,让灵凉陪您去请安,奴婢带着紫翠几人去彦苏阁,等夫人请安回来处置。”
君柠妖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带着灵凉出了内卧,往寿康阁去了。看着君柠妖远去的背影,灵淇心中只觉得庆幸,真的要让阿娘去观里、庙堂还愿,谢谢天师、菩萨庇佑,让小姐健康的回来了。
想了想,还是赶紧把紫翠几人送去夫人那里比较好!转身便往后院走,自小的情分也就到此时为止了,不免有些可惜,但是,她们害小姐了!就绝对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