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之后的寂静，总是带着黑暗色彩的，月亮悄悄挪了位置，若是抬头看去，一定又大又圆，二更二鼓响，已是亥初时分了。
远处屋檐上有着一道黑影，在月光轮转下，依稀能辨别出，是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脸被黑色丝布遮住，只留一双眼睛，左眼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红斑。
有人在暗处盯着君府的一举一动！会是谁？！
暗处之人短暂停留后，轻身一跃，消失在黑夜里，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白色身影出现，银色面具遮脸，只留一双冰冷的眼眸，看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韶雨阁——————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久珬笑盈盈得从内室出来，对着君柠妖屈膝躬身道，“二小姐，大小姐说您今儿左右是不会回去睡得，便进去同她一块儿沐浴好了。”
君柠妖听完久珬的话，咯咯笑出声来。
不愧是君析妍，不愧是最了解她的姐姐，深知她心啊！
抬手解了白氅递给了身后的灵淇，迈开步子就往内室里走，快要到温泉外的时候，鬼主意就上来了，隔着纱帘打趣君析妍道，“美人出浴，我今儿是有福气瞧见了。”
温泉里屋内，久珋正伺候君析妍喝药，君析妍刚喝进嘴里，就听见了君柠妖的话，“噗——”一声，全喷出来了，君柠妖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了久珋在帮君析妍擦嘴角的药汁。
“哟。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药给吐了。”君柠妖是能预判君析妍反应的，所以她进去的时候，整个就是一副贵公子调戏良家女子的模样，欠打得很。
“还不是被你恶心的。”君析妍佯装生气的瞪了一眼君柠妖，心中不免好笑，虽然觉得妖妖变了不少，但这调皮的本性啊，还是一模一样，半分没有变化。
“原来姐姐这般恶心妹妹。”君柠妖一听，拿起帕子遮住了脸，转身就往外走，久珋急忙绕过了屏风过去拉住了君柠妖，满眼笑意得拍着君柠妖的胳膊道，“小姐这是跟您开玩笑呢，二小姐可别生气呀！”
君柠妖一听久珋所言，拿下了丝帕，扮了个鬼脸，“哈哈。珋姐姐真是善良哈哈。”久珋一看君柠妖锦帕下的鬼脸便明白，她这是又上了二小姐的当。
“好了，别笑了，灵淇，伺候妖妖宽衣。”君析妍见久珋气呼呼的小脸便连忙打起了圆场，吩咐灵淇帮君柠妖宽衣，君柠妖站在池边，随着灵淇伺候，宽了衣裳，久珋接过了灵淇递来的衣衫，送到了一边的屏风处挂上，又走回到君柠妖身边，小手指轻轻往君柠妖的腰上一戳，君柠妖下意识一退，掉进了温泉池，久珋站在池边掩着帕子咯咯笑个不停，君析妍也在池中哈哈大笑，灵淇一开始有些懵，后来也跟着一块笑个不停。
君柠妖从水里钻出来，翘着朱唇，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得紧，“珋姐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讨厌了！”语气里佯装着委屈，可久珋对君柠妖太熟悉了，根本不信她了，撂下了一句，“奴婢呀，这还不是跟您学的！”就连忙退后了几步拉着灵淇一起出了内室。
看着久珋和灵淇急匆匆跑出了内室，君柠妖满眼的笑意，然后身子一转，往君析妍处移动，“姐姐竟也不提醒我！哼哼，看招。”小手一伸，两姐妹目光一对，默契的玩闹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充斥着整个韶雨阁，正阁里站着的婢子们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了。
半炷香后，君柠妖穿着雪白中衣坐在了窗棂前，长发肆意的散落着，好看的手指上捏着一根银质的四蝶步摇，而君析妍则躺在了窗边的太妃椅上，眼皮子正在打架，远远看去，这姐妹二人像是一幅珍藏的美人图。
“姐姐，如果凤储是四皇子，你还会嫁进皇家吗？”
太妃椅上的俏人儿闻言清醒了几分，努力睁开眼睛，认真地思索起来，如果凤储是宫烁祤，她嫁吗？！
“姐姐？”见君析妍迟迟没有反应，又轻轻唤了一声，君柠妖细细观察着君析妍的表情，捏着步摇的手指愈发的用力，粉嫩的手指都微微泛白了，君柠妖的眼神对比刚刚变得复杂了不少。
君析妍心中似有万千结，越想越多，重来一世，她真的只想守护好君家上下，其他的并不重要，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妹妹刚刚用的字是还？！
怎么会？！
“你！你......”君析妍连忙下了太妃椅，走到君柠妖面前，反复在君柠妖脸上的表情里找到自己想看到的答案，可是，君柠妖的脸上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想再次开口确认，君柠妖的话一字一字，十分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我没来得及离开，也没有再见到二哥，对不起，姐姐！”
久珬、久珋和灵淇也听得清清楚楚，两位小姐在说什么？！心中似起疑惑，抬眼望向两个主子，察觉到主子们的情绪有异后，一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卧房，守在了门口。君柠妖起身落下门栓，沉声吩咐门外三人，“走远些，别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是，小姐。”门外三人应声退到了正阁门外。
君析妍一时间有些恍神，连不远处君柠妖的身影都有些模糊起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摸细腻的脸庞，用力的掐了一下。是会疼的！心好像瞬间被扎了一刀，疼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往门口快走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君柠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妖妖，原来如此。太好了！”
君析妍带着哭腔的声线落在君柠妖耳朵里，惹得君柠妖心疼不已，忙开口安慰，“姐姐，不哭了。今日我来，就是想将前世之事皆说与你听。”说完，抬手擦去了君析妍脸上的泪痕，牵着君析妍一同坐到了床边，两人坐定后，君析妍侧了侧脸，盯着君柠妖，满脸着急的催促道，“你快说来。”
“你没了气息之后，我守着你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没有等来任何人，只等来了宫中烟舞升平。我心中才了然你话中之意，宫烬垒那个畜生真的骗了我！愤怒之下，我跑去南龙阁找他，被他下令拖到长巷，乱棍打死了。”君柠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宫烬垒这个畜生！他不得好死！”君析妍秀拳紧握，恨不能立刻杀进宫里，取下宫烬垒的项上人头。“也不知道我们走后，二哥好不好。”在曲台堂，她迷迷糊糊中听宫烬垒说过，他把爹娘和大哥都杀了，本以为妹妹可以逃出生天的，没想到也还是死在了宫烬垒手里，而二哥远在南疆，总会没事吧。
“二哥死了。”君柠妖脑海里浮现了太多画面，二哥的死状那么惨烈，刻骨铭心啊！
君析妍有些疑惑，妹妹既然没能出宫，那怎么会知道二哥也死了呢。“你有事瞒着我？”她确定，妹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似乎不太打算告诉她。“你该告诉我的，我能承受的。总不该让我再做一次傻子对不对！”
精致的闺阁内，银碳呲呲烧着，噼里啪啦有些刺耳，君析妍起身拿起紫檀木桌上的白玉茶盏，掀开了碳炉架子，将茶盏内凉透了的余水浇在了炭盆之上，火灭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君析妍看着冉冉升起的白烟，思绪清晰了不少，轻轻将茶盏搁回了桌上，“说吧。君家儿女决不是那纤弱之人。”
君柠妖面对着君析妍的疑惑质问，抿紧了嘴巴，是！她还有许多事，不敢说出口，难不成告诉姐姐，她！君柠妖！亲眼看到了所有人的下场吗！
那样折磨的事情要怎么说出口？
一番思量后，君柠妖看向了君析妍，低声叹了口气，或许，姐姐应该知道的！“是逐月大师帮了我们，他引我进梦境，让我亲眼看到了故事的结尾。”再次想起前世的一切，那透骨的冷意又一次席卷全身。
君析妍诧异了，这个回答出乎意外，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身首异处，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直觉该抱一抱妹妹的！
径直走到了床边，抱紧了君柠妖，轻轻拍着君柠妖的后背，缓和着君柠妖的情绪，她无法想象妹妹当时的崩溃和害怕，“妖妖，别怕.....都过去了。”她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去望月寺，逐月大师只见了妖妖一个人，为什么刚才在祖母屋里阻止她说话，为什么这些时日给她的感觉有些摸不透了。
“不！不会过去的！这是我君家的血债！”君柠妖怕君析妍担心，只是简短的失控了一下，就恢复了，拍了拍君析妍的手，以示宽慰，慢慢开口接着说了下去。
“二哥和师父为首，被宫焐赐凌迟处死，一刀一刀，血流成河；二是祖母，入宫见你，被那畜生溺死在御河之中；三是外祖父满门，一百三十余人斩首示众；四是表姐夫赫原一家，美其名曰恩赐流放，永世不能再回汉京，实则是留下性命，日日毒刑上身，生不如死；五是爹娘边陲战营被宫烬垒一剑毙命；六是大哥，挑断手脚筋，割了舌头，扔进狼圈，一点一点被生撕食净；七是阳儿，木箱之中活活烧死；八是姐夫，被灌了剧毒，挫骨扬灰！宫烬垒，这个人，根本就不配为人！他就是个畜生！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宫烬垒！宫焐赐！
彼岸河畔的鬼回来索命了。
君析妍听完，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才对得起进耳里的这一切，她只觉得好冷，冷到了骨子里，她的夫君，妹妹，儿子，哥哥，爹娘，外祖父母，祖母，舅父，舅母，表姐，表姐夫，外甥，一个一个受牵连，一个一个死法让人深刻不敢忘怀。
“宫焐赐，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也不清楚，但梦境之中杀了二哥和师父的的确是他。”
“看来，是这两个狼狈为奸，算计而为的。”
两双清澈的眼瞳里燃烧的是复仇的火。
君柠妖和君析妍暗暗发誓，一定要宫烬垒、宫焐赐偿命，想了想又觉得死太容易了，应该让他们生不如死，想要的所有，全部拱手让人才对。
只有这样这样，才对得起他们前世对君家的种种算计。君柠妖弯了弯嘴角，满眼笑意的看向了君析妍道，“睡觉吧，明日一早还得去私塾呢！”君析妍应了一声，两姐妹便一起掀开了床幔，躺了进去，躺下后，又互相交换了不少信息，几乎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笃—笃—咣——咣——”
长街上的更鼓再次响了起来，夜与日的交替，韶雨阁中满绣的床帘内，慢慢坐起了一人，一双水眸，似有星光闪烁，‘姐姐，对不起！妹妹没有将全部都告诉你，战浠离杀了宫烬垒这件事就让我私藏在心底吧。这一世，有我们两姐妹在，君家绝对不会落得和前世一样结局的！’
君家双珠，本是凰命，浴血归来，厉鬼索命，平静的汉京怕是要开始异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