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一段,在街尾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小老头抬头看楼顶,往里指了指。
“就是这里了,你怎么进去怎么施救,跟小老头没关系。”
他想走。
四爪着地两米多高的龙低下头,浅蓝色竖瞳盯着他看,问了个不想干的问题:“我应该见过你?你跟我前几天见到的一只老鼠气味很相似。”
小老头扇动他那把大蒲扇,单手背在后腰,唇边花白的长胡须左右摆动,看起来装的一本正经:“小老头是有个不成器的弟弟。”
侯文仔仔细细看他的脸,和嘴巴边的两撇胡子,灵光一闪,喊了出来:“邓从善!”
不怪侯文一开始没觉得眼熟,实在是这两兄弟外貌年龄差太大了,长得也不太像,走出去说是父子都没人信。
不特意提出来,一般人真看不出来。
侯文小声嘀咕:“兄弟间看起来年龄差这么大的吗?现询和甘野明明看着差不多大,这就是神和妖的区别?”
小老头脸色瞬间黑的彻底:“老头跟他是一窝生的!”
侯文盯着他满脸的皱纹看,又扭头去看甘野,想到刚见他那会,他也是老态龙钟,再想想他那个审美奇特的四哥。
试探的夸老头:“那个,您的审美……您真是我见过所有老头里最帅的一个。”
甘野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两根爪子拨了侯文一下,纠正他:“最帅的老头必须是我。”
侯文撇嘴,心说:你失去力量那会看起来比留在灰塔那一百多岁的真人类老头还老,帅个屁。
但他不能真这么说,甘野是顺毛脾气,顺着他什么都好说,逆着什么都不好使。
惹毛了,他真能撂挑子不干。
只好哄着他:“我那会不认识你,没注意看忘了,你两一个年龄段肯定你最帅。”
甘野扬起脑袋:“当然。”
老头哼了声,背着手慢慢往回走。
侯文有点担心:“他帮我们会不会被找麻烦?”
甘野不答反问:“陆地上,五百年的东西也能叫老物件吗?”
侯文不假思索:“当然啊,五百年的还不老……”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迟钝了几秒,意识到他面前的是一条一千二百多岁不谙世事的孤岛野生龙。
不好好解释,指不定他又随便扒拉点身上的东西,就跟人说这是一千二百年的,也是老物件。
毕竟这条龙以后是要在陆地混的,不说精通此道,也该有个概念。
侯文转了话头开始科普:“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古董这个概念是人类搞出来的,要看制作人名气和技艺,或者曾经的收藏人,流传了多少年。
普通人类世界,能活个一百多年都是难得高寿,五百年的在市场上确实是老物件。”
侯文再度强调:“古董是人类搞出来的东西,就像你早上砸的那些瓷器,不是你自己,你不能算老物件!”
甘野听完很是遗憾:“好吧。”
他的语气让侯文立刻明白自己没想岔,开始怀疑他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你也不是没来过陆地,古董收藏交易自古有之,聂执收藏了那么多,你就不知道多看看。”
甘野有点茫然:“收藏?”
“对啊,”侯文开始掰手指:“你昨天打碎了一个八百年前的皇家贡品”
甘野打断他:“那些瓶子是聂执从工坊拿来摆屋里的,八百年前它们还不是老物件,工坊是聂执自己雇人开的。
那时候还送了我很多,塔里的不见了,灰塔周边镇上,屋子里有的是。”
“……”
甘野看他整个人凝固住,歪了歪头:“你想要,回去,挑上你喜欢的。”
侯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真的不理解,到底是什么让聂执没出轨。”
他看甘野满脸困惑,小声道:“人类有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
甘野听明白笑了:“他觉得全世界都要害他,没有我,你就该奇怪他为什么守身如玉了。”
侯文嘀咕了句:“说的你没害他一样。”
这件事甘野一贯是装聋的,他推了推侯文,示意他往前:“去敲门。”
侯文估量了下门窗紧闭的二层小楼,环视周边站在建筑物消失后,只剩散发淡淡光晕的结界内看着他们的围观群众。
指了指自己:“我去敲?就这样直接去?”
甘野想了想提醒他:“你可以给自己罩个防护。”
侯文脸色微僵:“我不会。”
甘野立刻告诉他一个遗憾的事实:“我也不会。”
说完他纳闷:“大魔法师?”
甘野一直记得这小孩是个大魔法师。
“勋章是我堂姐的。”
侯文老老实实交代:“她怕我出事。”
侯文远没到大魔法师的级别。
甘野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聂执当初为什么要带上你。”
没一次打架能派上用场的。
侯文主动交代:“槐微姐说聂执办事只喜欢带傻的信徒,我们家这一代只有我脑子最差。”
巫医按着手机,眼皮子都没抬,适当提了一句醒:“你们再聊几句,骨灰都赶不上热的。”
甘野顺口反驳:“那还是赶得上的,我能听到他们没事。”
海神能直接听见信徒的声音,甘野失去了他的神权,信奉者的乞求依旧在他耳边回响。
所以甘野一点不急,还有闲心插科打诨。
侯文也是接触过,了解甘野的性子,知道他但凡闲的犯贱,说明事都在可控范围内,一路走来心态稳的很。
唯独担心的多看了眼血色覆盖的银白背脊。
红色扩散的很快,龙躯仅剩腹部和四肢是原色银白。
威风凛凛的巨龙多了些邪性,淡蓝蛇瞳看起来多了几分森冷寒意。
像是头打量猎物的嗜血猛兽。
侯文咽了咽口水,气息不足问他:“甘野,你确定,你会一直跟我们一个阵营的吧?”
他说完这话,后脖子猛的受力,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飞。
是外表看起来十几岁柔弱小姑娘模样的巫医,先一步察觉不对,单手扯住侯文后领子,将他整个人甩出了战场。
另一只手接住自上而下压来的利爪,顷刻间,鞋面陷入地底,她毫不恋战,左腿踢上同时收手,向右跳开几步。
“他失控了。”
巫医很快改口:“不对,是借他力量的那个失控了。”
聂执走前留下了一小部分灵魂力量。
在甘野失去理智将其吞吃入腹后,与神地那部分藏匿在幼龙躯壳内的灵魂仍旧保留联系。
他能清楚的听见甘野这边发生的所有事,可以更好的根据情况,决定给不给他更多的力量。
现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聂执自己失去了意识。
他的力量开始暴动。
同步影响了使用他力量的甘野。
章行意早早带着部下躲开,他黑沉的眼扫过他们,似乎在估量是否出手。
侯文跟只掐了脖子的鸡般尖叫:“甘野!你要杀了我啊!”
他惊慌失措的鸡猫子鬼叫倒是有点用处。
暴躁的龙动作定格了几秒,很快甘野有些含糊困倦的声音,告知他们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不对,聂执在那家伙的躯壳里,不应该失控,你们自己看着点自个小命,接下来我顾不上你们。”
海神一族的血肉天生自带净化镇魔的能力,聂执藏在甘野身躯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去理智的。
相对的,聂执保持理智的同时,力量也会封住上限,不能肆意随心的使用。
甘野这么多年困得住聂执躯壳,就是用掏空聂执本体的全部内脏后,填充上了自己的脏器这招,强行镇压了他。
靠着驱魔成功的躯壳把神地的传谕者打的不敢探头,这才勉强得了几十年空子。
甘野能想到这么邪的法子,传谕者自然也能想到把那半个他编织成麻线衣,披在身上偷渡出来。
斗了这么多年,甘野觉得自己输得不冤。
但凡早知道他神来一笔能让传谕者直接弄死那半个,他早三百年前就干了。
甘野心想:我简直瞎透了,这么好的一条捷径放眼前不知道走。
不到两秒,他又觉得:真不愧是我。
巫医适时打断了甘野越来越激动的胡思乱想:“力量出问题,你还是有脑子的。”
她往里指了指,顺带提了一句:“这小子我看着,里面的你自己去。”
还有什么比力量恰好在敌方大本营暴动更好的事?
如果有,大概就是甘野一头撞进门的时候眼前晃过一道阴影,他双眼一亮,看到了此时此刻绝对不该出现,却是他最想见到的。
“聂执!”
爪子把聂执扒拉过来,甘野才意识到不对,认真打量来者。
长发披散的男人换了一身水纹黑袍,宽大衣袖遮掩了腕上镣铐,以至于甘野没有第一时间看出不对。
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空壳子,高挑身形沉默站在龙爪间,随意扫视四周,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高高在上蔑视一切蝼蚁般。
“嗯?”
甘野收了爪子的力道,把这具没半点眼力见的空壳子转向自己,一根手指头挑起他的下巴,非常不满意他的态度。
“我这么大一条龙,你没看见吗?”
男人看了他一眼,躯壳不会说话,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算什么东西。
甘野显然是看不懂的,他很满意躯壳只看着他。
还挺开心的当场宣布:“你比聂执听话多了,从今天起你给我做小。”
他也可以左拥右抱!
侯文不忍直视的捂住脸,满心绝望。
他怎么就忘了,这货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