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许久不曾想起小时候的那一晚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和秦向东分开了太久。

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未曾分离了，秦向东去哪儿都带着他，他去哪儿秦向东都得跟着。可这次，秦向东投资的新能源领域的公司有了重大突破，他去外地公司视察，刚好遇上林初阳的公司内部也出了一些情况，他需要在公司坐镇，二人不得已分开了一个星期。

林初阳起床洗去满身臭汗，又把汗湿了的床单也洗了，坐在窗前忍不住抽起烟来。

他一直抗拒想起那天晚上，可越抗拒，却记得越清楚。他不记得父母死后那段时间怎么过来的，但却清楚地记得爸爸在他面前自杀的样子。

当晚，他看着林家栋杀了他妈妈，已经吓得痴呆，林家栋发现了他，他全身浴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他面前，见他忘了呼吸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把满是鲜血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拍拍他的背。

“阳阳，吸气。”

林初阳这才缓过呼吸，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呛得直咳嗽，边咳边哭，无力地恐惧，绝望地恐惧。

林家栋却冷静地拥他入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做噩梦被吓醒时一样，大大的手掌轻轻柔柔，带着安抚的力量。和小时候不同的是，这次的手没有了温度，只带着冰凉的鲜血。

“阳阳乖，不哭了，不哭了。”

“爸爸妈妈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妈妈做错了事，就得受惩罚，但是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我会去陪她。”

“阳阳，对不起。”

“你是大孩子了，爸爸走了以后，你跟来的警察叔叔说，这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儿，吓得跑出去了，让他们找回来。他还小，你要照顾他。”

“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忘记关煤气罐了，你等下回去可得记得关。晚上睡觉别乱蹬被子，生病了麻烦。家里的银行卡放在衣柜下面抽屉里，被袜子盖住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阳阳，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林家栋环住林初阳，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林初阳只能听见林家栋不停的道歉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家栋说“对不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外面忽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警察进门时，尸体流出的大量鲜血已经把门口的台阶染红，客厅里无处下脚。

满室血红色中，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僵硬。而他面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跪着，双手环抱住他，二人的脚下仍在不断淌血，鲜血滴在地板上，发出诡异又渗人的声音。

林初阳在一连串的恐惧和打击中僵硬得无法思考不能动弹，脑子已经完全放空，身体从没感到过这种寒冷，仿佛世界末日。

趋利避害的本能已经自动屏蔽了外面的一切。他不能视物，无法开口，但是浑身都疼，窒息的疼。

后来，世界就黑了，他失去了意识。

再后来……

他一个人生活了几天，等待着据说是乡下大伯的人来接他。

那天他在菜市场买菜时，看到了秦向东。

刚开始他不确定那就是秦向东，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抱着睡着的他，经过林初阳身边的时候，秦向东的头正好垂下来，面朝林初阳。

林初阳顿时清醒过来，他忽然想起爸爸最后和他说的话，他爸让他告诉警察，去找那个小孩。

他已经彻底忘了这件事。

鬼使神差的，林初阳默默地跟了上去。

前面的女人带着林初阳走出菜市场，七弯八拐地，来到一栋破楼前。林初阳借着楼下的垃圾桶掩住身形，见那女人抱着秦向东上了楼，犹豫片刻，把衣服后面的帽子往头上一兜，随后跟了上去。

楼道狭窄，扶手上全是铁锈，背阳的位置让楼梯里有股难闻的潮湿霉味。

林初阳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仔细听着那女人的上楼声。忽然，脚步声停了，林初阳几个箭步冲上去，在楼道拐弯处，见那女人进了302。

他又偷偷上到四楼，坐在台阶上等待。

那女人带秦向东来这里干什么？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吗？

对了，他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秦向东还穿着那天晚上的睡衣，外面裹着的，也是他给他的大棉袄，那是他爸爸的衣服！

这么多天了还穿着睡衣吗？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把秦向东带到这里？秦向东不是应该在小别墅里吗？

林初阳想起电视里说的拐卖儿童，他们这是拐卖秦向东吗？

这个猜测让林初阳在大冬天里泛起一身冷汗。

不行，必须想办法和秦向东说上话。

他正愁得不行，忽然，302的门打开了，那女人走出来，怀里空空，手里提了个黑色袋子，不见了秦向东。

她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扒住要关闭的门，对里面的人道：“他真的病得不重，一点感冒发烧而已，治起来也用不了多少钱，你就再给我加点儿吧。”

里面的男声凶狠地驱赶她：“你不要命了，在这里啰嗦，赶紧走！”

砰地一声，302的门再次关上。那女人将手里的黑袋子揣进怀里，紧了紧，转身离去。

林初阳躲在暗处，心脏砰砰直跳。

感冒发烧？是说秦向东吗？

那个大妈是已经把秦向东卖掉了吗？

林初阳悄悄下楼，趴在302的门上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突然灵机一动，林初阳飞速下楼，在楼外确认了302的阳台和窗户，正好都临街。

太好了。

他在破楼前逡巡到傍晚，买了块烧饼填肚子，身体稍微暖和了些。就在他蹲在暗处啃烧饼等天黑时，楼里出来了一个男人。

林初阳立刻站起身，是302的男人吗？抬头看了眼302的窗户，没有开灯。楼里不止这一户人家，要是弄错了怎么办？

林初阳吞下最后一口烧饼，搓了搓手，走到路灯下。

不管了，反正天够黑，小心一点应该没问题。

左右瞧瞧，没有人，林初阳攀住一楼的防盗窗，身手矫健的往302的阳台而去。

这还多亏平时打架斗殴上房揭瓦的事儿没少干，楼层又低，让他轻易地跃上了302的阳台。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通往房间的门窗都锁死了，进不去。

林初阳掏出兜里的大石头，那是他在楼下的时候捡了放兜里的。本来是打算防身用，现在………

“砰！”

破窗声在寂静的冬日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初阳紧张得额头都是汗，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被里面的男人抓住，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就算被拽进屋，他至少能确认秦向东所在的位置，以及他目前的状况。

黑暗里静静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左邻右舍也没有谁来关心，这栋破楼像死了一般。

林初阳心里庆幸不已，看来那男人是出门了。

进到屋里，林初阳借着路灯的光线蹑手蹑脚地寻找秦向东。

秦向东就在客厅的地上，已经烧得昏迷不醒。林初阳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

“喂，喂，小鬼，秦向东！”

秦向东迷迷糊糊地醒转，张嘴就要大哭，林初阳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说：“别喊别喊，他们是不是要把你卖了？我是来救你的。”

秦向东点点头，大眼睛里哗啦啦留下泪水，乖巧的小声抽泣。林初阳松开手，把他扶起来：“能走吗？我们得赶紧离开。”

秦向东身体虚弱，双腿无力，刚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地软了下去。

“操！”

秦向东身躯瘦小，林初阳给他穿起他爸的大棉袄，然后背起他，用多出一大截的两只衣袖绕到身前打了个死结。确保他在自己背上稳稳当当后，开门跑了出去。

林初阳背着他一路狂奔，在离家很近的地方，远远看到了一名警察，林初阳当即要呼救，却被秦向东捂住了嘴。

“不……警察……坏人……”

林初阳弄不明白他的意思，却选择第一时间相信了他，背着他径直回了家。

后来才听他说，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有一名警察来看过，但却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可小小的秦向东还不会区分警服和保安服，以为穿着制服的都是警察，一个误会，也让他错过了回到秦家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