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淮在天明后就出去了。
檀笑尘坐在凳子上发呆。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大哥,不过是被男人抛弃了而已,不要伤心,你还有小弟我们。”
檀笑尘无言片刻,道:“道长只是觉得太危险不让我跟着而已,怎么就成抛弃了?”
这还是暮淮第一次明着提出自己独自行动,至少在遇到檀笑尘后,二人都是一起行动的。
果然他还是觉得他会拖后腿。
檀笑尘自己想着,这么久以来,他确实没帮着暮淮多少,反而让对方保护了他很久,真的就像是,他傍上了这个大靠山。
他顿时因自己无能而感到怅然。
众汉子们却不以为然,躲到一边私语。
“果然还是被伤心了吧?”
“唉,男人真不可信。”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自己就是男人。”
“哦,那就是大哥的男人不可信。”
“支持。”
阿柯更心疼那边失神的檀笑尘了,斥道:“不准说了!你们真的好吵!”
其中有一人道:“你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比我们几个大男人说话还大,你才要小声点。”
阿柯气不打一处来,用他的小拳头去锤人,刚好被那人躲开。
阿柯不与他计较,转身坐到檀笑尘身边。
“小哥,阿柯在这里,不要伤心。”
檀笑尘:“……”
他不想解释了。
他扶额:“我休息会儿。”
阿柯立马会意:“听到没有?小哥要休息了,都给我小声点。”
起初有那么几个人还怼了几句,不过很快就没声了,给了檀笑尘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檀笑尘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睡,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不过也挡不住边境的荒凉,街上随便一看就是披胄戴甲的士兵巡逻。
一个很不起眼的,蓬头垢面的少年坐在地上扒着野草,企图找到一些吃的。
将军高束着他的头发,白色披风像是在召唤大雪的来临,他走到少年的面前蹲下,从自己怀里拿一张干巴巴的饼给少年,身边的副将还在劝将军这是帐里唯一给将军的饼。
将军却不以为意,把饼塞到少年手里。
少年怔愣愣地接过饼,送给将军一个大大的,傻傻的灿笑。
*
檀笑尘是被推醒的。
耳边还是阿柯颤抖的声音:“小……小哥,出事了。”
檀笑尘听的一激灵,忙站起来。
阿柯跟着他站起来,给他指了个方向。
檀笑尘看去,只见有名男子被一只鬼手抓着不放,人已经吓得不会出声,其余人团团围过去把男子拽出来,却无济于事。
檀笑尘一惊,抽出忘归,冲进人群,冷剑一晃猛地插进鬼手,其余人趁机把男子抽出去躲出几步远。
仔细看去,这是从地里钻出来的死尸的手。
忘归插在它掌心上,却并没有血液喷涌而出,而是一些黑色的汁液一点一点地流出来,流到檀笑尘的鞋尖边。
鬼手还在动,它并没有因为一剑停止,旁边的地面开始耸动,似乎另一只手也将爬出来。
檀笑尘皱眉,拿出一张符纸,贴在地上,很快,鬼手不再蠕动,地面也平静下来。
他将忘归从鬼手上抽出来,甩了甩剑上黑色的液体。
他道:“来几个人帮个忙。”
闻言马上有人站到他面前:“大哥请吩咐!”
檀笑尘无视他们恭恭敬敬的样子,拿出一叠符纸分给这几个人,边分边道:“麻烦将这些贴在地上,墙上,不用全贴满,贴在边角上。”
“包在我们身上!”
得了任务的几人立刻行动。
檀笑尘走进另一片人群。
那些人给他让了道。
有人道:“喂,你还好吧?”
檀笑尘蹲在刚刚那被抓的人面前,他凝眸看着那人的胸口。
那里被抓出一排爪印,足有两寸,不似人抓,倒像是野兽所抓。
被抓的人也是一脸恐惧,哆嗦着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硬是吓得浑身抽搐。
檀笑尘蹲下来按了按他的胸口,看他没反应,便问:“疼不疼?”
那人摇头。
有人不信:“不会吓傻了吧?这么大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还有人问檀笑尘:“大哥,他会怎么样?”
檀笑尘:“他会变成怪物然后咬死我们。”
众人一听,“哗”一声散开,原地只剩下檀笑尘和被抓的男子。
檀笑尘将他扶起来坐下。
他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又有人伸头来问:“大哥,那这个人,怎么办?”
檀笑尘:“救呀。”
众人惊嘘:“怎么救?”
檀笑尘递给他们一个笑,然后对老者道:“老爷爷,家里可还有糯米?”
老爷爷点头,颤巍巍伸出手给他指向厨房。
檀笑尘走过去给他一些碎银:“那我先买一些,谢谢啦。”
随后对其他人道:“暂时没事,别害怕。”
听他这一句,众人也都跟着松一口气。
被抓伤的人还抓着檀笑尘不放,眼里惊惧,嘴里却说不出话。
檀笑尘拍拍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你也别担心,我还是救得了你的。”
说完,他搬开棺材门就走进厨房。
不过一会儿,他端着一锅糯米出来。
阿柯过去帮忙,可见自己没什么能帮的,又叫别人把棺材门关上。
他又跟上檀笑尘:“小哥,这也没熟呀。”
有人说:“你要是饿了就啃自己手臂。”
阿柯嗔了那人一眼。
檀笑尘走到伤者面前,拿出一张超大符纸,把糯米抓出一把放在符上,又掀开伤者胸前的衣料,另一只手捧着糯米符纸,快速贴上伤者的胸口。
须臾,义庄传来堪比杀猪的惨叫声。
阿柯捂住耳朵,抱怨道:“一个大男人叫那么惨也不嫌丢脸。”
其他人也跟他一样捂着自己耳朵默默不语。
随着伤者的惨叫,他的胸口也发出一阵白烟,像烤肉般滋滋作响。
很快,他拿开糯米,再看时,糯米已成黑色。
檀笑尘检查一番,见效果不错,又走开拿出另一张符纸点燃放在碗中,冲水泡开,递给伤者。
他道:“喝了它。”
伤者迟疑不定,没接。
另一边有人突然拍掌道:“这个我见过!是中原那边道士专用来骗钱的手段!”
“什么?骗钱?”
“屁!敢质疑我大哥我把你扔出去!”
这声吼,没人再敢说话。
檀笑尘把碗塞到伤者手里,用他那漆黑的眸子直视伤者,眼里没有被质疑的恼怒,甚至还笑盈盈的:“现在你只能信我。”
伤者不敢与他对视,犹豫再三,还是一口气喝掉碗里的东西,硬是忍住没吐出来。
檀笑尘不由赞道:“漠北出好汉,爽快!”
他对其他人道:“还有人受伤的都过来,瞒着不说只会死路一条。”
很快,又站出两三个人纷纷争着来到檀笑尘面前。
干好这一切,糯米也不剩几粒了,好在这些人被发现的及时还能救回来。
檀笑尘将忘归挂在腰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又坐回椅子上。
阿柯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哥好棒,有小哥在阿柯都不怕了!”
檀笑尘笑道:“那多谢夸奖。”
旋即他摸着下巴凝视着刚刚钻出一只鬼手的位置。
那个地方不再有动静,鬼手还被定在那里,看着怪渗人的,不过比钻出一整只死尸要好得多,有些大胆的见着没事去捣鼓它,争着在那讨论。
檀笑尘想到在乱葬岗暮淮炸出的一地死尸,心念一转,用剑鞘戳戳地面。
地是实的,却能钻出死尸。
他走向老者,问道:“老爷爷,义庄以前是什么地方?”
老者认真回想,迟疑地答:“就是普通的人家将宅子卖给我。”
檀笑尘:“再以前呢?”
老者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檀笑尘干脆坐地上,杵着剑问一众人:“你们知不知道巴里?”
壮汉道:“巴里?那个卖葬品的?”
有人回:“好像就是那个。”
有人邀功似的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哥。”
檀笑尘撑着剑笑:“说说看。”
“巴里以前不是漠北国的,好像是领国的。”
“他是我们国家灭亡的一年前迁到这的,起初他做一些刀刀剑剑的,我看做的好还去他那买了几把送我那些当兵的弟兄。后来他卖丧葬品,我又再他那买了些送走我当兵的弟兄。”
檀笑尘:“你可知他为何突然改行?”
“他说‘既然国都灭了也没必要做兵器了,人死的多,那就做点好的让他们好好上路’,但说来奇怪,那时漠北并没有灭,我当时还怪他咒我们国家,跟他吵了一架。”
檀笑尘:“他什么时候改行的?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事?”
“灭国前几个月,要说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那也就是罪将被砍头后。”
檀笑尘:“罪将?”
“哦,就是我们的一个将军,他最初还打赢了好几场仗,我那些跟着他的弟兄还很敬佩他,我也敬佩他,后来上面就传他贪污受贿被降罪了。”
那人谈到这个将军,忍不住说:“要不是这个意外,我看我们国家不可能灭亡!”
有人按住他:“行了,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别那么激动。”
檀笑尘挑眉:“这么说,那位将军很厉害?”
“岂止是很厉害,是非常非常厉害,有他在,我们根本就不用担心打不赢就割地,他还帮我们打回来很多地放牧,甚至我都能去草原放牧了。”
“他待下属还非常好,我听弟兄们说他经常把自己吃食分给那些吃不饱的下属,自己就啃糙饼,逢年过节还允许弟兄们回家探亲一起喝酒,他对俘虏简直就不像对俘虏,他不会让下属去虐待俘虏,也给吃给喝,该做也得做,那些老弱病残甚至不让他们干活。”
“当我听到他要被砍头的事后,我弟兄抱着我哭了一晚上。很多人都去看了,很多人也哭了,我们都舍不得他,但我们没办法帮助他,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他的漠北逐渐灭亡,成了现在的样子。”
檀笑尘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静了半刻钟。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时候去悼念那位将军,他又继续问:“巴里可参过军?他和将军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参军,至于和将军,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是从将军行军队伍里跟过来的,那时候刚好将军打赢领国的边境抢到一座城池,然后他就到我们这来了。”
檀笑尘想到梦里的事,点点头,似乎是对应上了。
这会儿有个聪明人问:“大哥,这些不会,都和巴里有关吧?”
檀笑尘:“嗯。”
一时唏嘘一片。
还顾不得他们唏嘘完,就一愣神的功夫,所有人耳边都传来一道尖利的惨叫。
“啊!!”
檀笑尘一蹙眉,身上突然就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阿柯扒拉着他的手臂,半个重心都压在他身上,鼻尖还充斥着他身上的脂粉香气,忍住没打喷嚏。
他尝试从阿柯怀里扯出自己的手臂,无果,于是只好拍拍他,安抚道:“别怕,发生了什么?”
阿柯颤抖地指着一处地面:“那……那里有……那里在动!”
经他说完,在那附近的人跟针扎一样蓦地离开那个地方。
檀笑尘尝试起身,屈服般也把阿柯给带起来,两人一起来到那个地方。
檀笑尘:“你现在不怕了?”
阿柯摇摇头,抬头眼泪汪汪地看他:“有小哥在,阿柯就不怕。”
檀笑尘:“……”
踩在阿柯所指的地上,檀笑尘立马感受到地面的凸起,还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的,如同心脏跳动般耸动。
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