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刻板印象中的高中总是带着冷冰冰的压抑,好像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其实,仔细打量这校园时,其中倒是间或有着只属于少年人的乐此不疲。除此之外,便是宁静了。
日子就在这样波澜不惊的一天天里溜走。
似乎那个夏末的运动会才刚刚结束不久,知了还伴随着体育课挥洒的汗水叫得没完没了,微凉的夜风悠然荡起秋天的味道,却在转眼间,到了微寒的初冬了。
气温从来都不是一天凉下来的。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起来,伴随着早读声升起来的朝阳也白白的,打不起精神。倒是冷风,喧嚣了起来。
已经是十二月了,虽说还没到穿羽绒服的时候,却也是时候换上厚大衣或是薄棉袄了。
大家也渐渐适应了小高考的节奏。坦然地接受了重要性直线上升的小四门以及地位直线下降的物理化学。
语文英语也受到了不少压迫,最明显的就是因为晚读读小科目的缘故,英语听力得顺延到第一节晚自习时放。
所以对应地,准备默写也略微有一点点难。
一个普通的冬日早晨,平时除了上课已经很少出现的唐文强破例一大早就来了。
班上同学们迷迷糊糊背着默写,唐文强清清嗓子:“今天值日还有保洁区的同学早读课之后把走廊打扫一下啊。今天我们学校来了不少外校的老师来交流,大家看见打个招呼。”
林亦朝国旗广场望了一眼,刚进校门的草坪两侧都插上了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来的还有不少是我们学校以前退休的老教师,你们平时见到我不打招呼甚至扭头就走我是无所谓哦,对待别人不要这样哦,有礼貌一点。”唐文强拿自己开玩笑。
好像各个班班主任都跟同学们说了这件事。
早读课下课,不少班级的走廊上都有明显的拖把拖过的痕迹,瓷砖墙面上的泥渍也被擦掉了,一片一尘不染的景象。
年级部甚至从仓库搬出不少塑料板凳,让各班领了两三张,剩下的放在了教学楼楼梯口,好让来交流的老师们可以随时去听任何一个班的课。
各班后门都敞开着,随时都有可能有老师搬了板凳坐下来。
一方面是提防没准什么时候就进来的交流团,另一方面是冷风从外面吹进来,班里的暖和气留不住,这一上午的课效率倒挺高。
林亦去送本子的时候严俐说:“下节课就不要过来了,我去听课估计只能改好一班的,中午吃过饭再来拿吧。”
教学楼的拐角总是会见证许多的擦身而过或是不期而遇。
中午,林亦和往常一样上楼寻人未果下来后,就不出所料地在转角处看见了向这边走来的严俐。
事实上,林亦和严俐都是那种习惯比较固定的人,比如说什么时候去食堂,吃饭花多久,之后立刻回去不耽搁之类的,基本不太会变。
林亦就是因为知道严俐通常会在什么时候吃完饭回来,所以对于迎面相逢并不意外,甚至在楼梯上就猜到了一定会碰见。
预感,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准。
林亦心里笑了一下,暗想自己刚才的胸有成竹,然后朝严俐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严俐则是点点头,微笑致意。
林亦在严俐走到自己边上时又随着来人的脚步调转了方向,以落后一步的距离跟在斜后方。
严俐招呼着:“走,我们上楼去。”然后想起了什么,把手里拿着的一根香蕉递了出来:“来,这个给你,吃个水果。”
前几次严俐午后要塞水果给林亦时,就算林亦再怎么不好意思不肯要,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收下了。所以这次林亦干脆不推辞了,大大方方接过来:“谢谢老师!”
“谢什么,平时你也很辛苦啦。”
听了严俐这话,林亦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跟着上楼。
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一楼背阴,二楼的走廊上却洒了不少阳光,林亦来的时候还看见了教学楼不少同学把小枕头和小毯子拿出来晒了晒,在走廊上挂得五颜六色,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温暖。
林亦和往常一样并无二致地踏入这间办公室,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束穿过空气,林亦甚至能看见光线中浮动的细小尘埃。
办公室还留有之前老师开着暖气的温度,闷闷的,严俐并不喜欢空调,所以在没人的时候,通常会把前后的窗户都打开,好通风。
这个偏好以及习惯,林亦也有。
因为阳光的加成,穿堂而过的风没有早晨那么凛冽,卷走了让人不爽的空调房的粘腻感。
严俐放下包,掏出笔,摊开本子,略微回忆一下内容,开始批改。
林亦站在旁边,并不想打扰,就看看窗外,看看严俐。
严俐也不想让林亦等太久,为了提高效率,就喊林亦把大家的本子都翻开到今天默写的地方,好节约一点点时间。
林亦把严俐给的小香蕉放在了桌角,开始翻本子。
然后冷不防听见严俐问:“林亦以后想考什么学校啊?”
所有的老师似乎都会问自己的某些学生这个问题。
有的情况下也许并不会得到一个真心的回复,但是在林亦这里,早就有了答案。
有的事情,其实很早就会埋下一颗种子。
这些种子在日复一日的生长中,有的会枯萎,但一定会有那么一颗,长成无坚不摧的样子。
那是在林亦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了。
那时候林亦的英语老师年轻而又幽默,小林亦因为在头一次考试考了个第一出来,从此英语就活成了班上小朋友难以企及的样子。
小林亦写日记的习惯也是那时候来的,还给日记起了个名字,叫《英语课上》,俨然化身英语老师小迷妹。
小孩子的想法真的很简单,因为喜欢,所以把一些很普通的人当作自己的偶像。
所以当老师温和地问小林亦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时,小林亦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想当英语老师!”
老师笑呵呵地:“那你知道全国最好的师范学校是哪个吗?”
小林亦吃瘪:“不知道......”
其实小孩子哪会真的去了解那么多,更不要提北师还是华师究竟哪个好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了,小林亦更是从没考虑过老师说的“在大学留任教授”的选择,小孩子只不过想回母校,跟自己喜欢的老师并肩罢了。
你长大之后想干什么。
我们都曾以为长大离我们很遥远,可是现在的林亦,站在办公室面对严俐“以后想考什么学校”的林亦,确确实实就站在“长大”的面前,以后,也成了一个不得不考虑然后去面对的话题。
林亦很庆幸,小学生时代那声理直气壮的“想当英语老师”的理想,居然在这四五年间走丢又重回,成了现在仍想坚持下去的东西。
初中的英语老师很一般,林亦对英语的兴趣迅速消弭,只不过英语成绩依然在班级独占鳌头很久。那时,中林亦疯狂迷恋的是自己班数学老师,成绩也并不意外地一骑绝尘。好在,“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两者之间除了学科不同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林亦最漫无目的的一段时间还是在刚进高中那半年多里,初中英语吃老本所以英语基础并不牢,数学则在一开始就惨遭滑铁卢,语文又实在接受不了语文组低效率的模式,林亦甚至把自己的目标定位在了“地理”这门学科上。
好在,后来遇见了这么好的严俐。
能让少年心中的光不会再熄灭下去。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对彼此间很多曾经发生的事情都会有不一样的解读。
——高效率的课堂、一丝不苟的作风、每天都要坚持整理的错题笔记。刚进校印象中的严俐有着所有高中老师都会有的一切特点,只不过严俐将其做到了极致。
——林亦刚进校基础不好,严俐第一节课散发的强大气场让林亦不禁有点胆慑,在承认严俐是个好老师的同时,林亦又和其他同学一样,埋怨严俐的不近人情。
——严俐给林亦第一天的作文评语是要先建立对英语的兴趣。殊不知,林亦当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就是六年级稚嫩但眼里有光的自己。当时的严俐并不了解林亦,却在无意间使得林亦在这未来的日子里与英语再次结缘。
——英语阅读很励志,就和教两个班很辛苦却仍然用心的严俐一样,适应了之后,严俐逐渐被很多同学认可并尊敬。
——林亦大概就是在分班前不久意识到“自己高中最喜欢的老师已经出现了”,因为担心分班“可遇不可求”的师生缘分走到尽头,义无反顾地赌了物化。
——分班前的电影,看着仍然备课的严俐,林亦终于了然,也许,自己的梦想一直在那里没有变过,只不过严俐让它重新升了起来。
......
“林亦以后想考什么学校啊?”严俐问。
林亦并没有多少犹豫,只不过有一点自己的心思恰好被在意的人知道了的局促。
“xx师范大学。”林亦听见自己的声音,释然又坚定。
那正是六年级的老师告诉小林亦的那一所学校。
——从来都没有变过。
严俐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有一点点错愕,随即又微微低下头,笑道:“哦?想往这方面发展啊?”
林亦突然有一种轻松感,“嗯”了一声。
严俐之所以有一点错愕,只不过是作为一线教师,深知这一行业的辛苦罢了。老师向来跟学生开玩笑说以后千万别来当老师,真的听见自己的学生有志于从事时,免不了还是会惊讶,然后心里又会油然生出自豪感来了。
林亦当然知道老师的辛苦。
严俐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轰轰烈烈的分班归于平静,严俐照旧是简短的开场白,林亦兴冲冲地向旁边的同学介绍严俐的好,却听见不少同学抱怨严俐讲的快。课间被叫出去,课代表的美梦成真。
严俐时不时喊林亦回答难题,会给出一两句话的鼓励。
林亦做得不够好严俐也会说。
林亦知道,严俐的一视同仁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好。
林亦更深知严俐的辛苦,因此也希望肩负起课代表这份责任能为严俐分担些什么。
每天跑办公室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严俐课堂上严肃归严肃,课下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一开始上任的林亦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算出众,也不知道严俐心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虽说课代表应该以身作则,但是接连几次考试不尽人意,林亦总觉得不想让严俐失望。
为了那个付出了太多的严俐,也为自己怀揣的小小梦想。
阳光从教学楼间探进来一抹明亮,风悠悠地吹起少年的心事。
林亦不再去想之前的那么多事。
此时此刻,自己就站在那里,在严俐身旁。
也许是无事可干的原因,一个人更容易看清自己。
后来,严俐就没再问林亦这么正经的问题了,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随意聊聊班上的情况。
林亦抱怨抱怨现在小高考挤了语文英语的时间啦,说说班上同学不肯好好写词汇书也不肯对答案啦。
林亦当时想着,自己以后可以学着严俐在词汇书上划重点补充给大家记笔记,只不过还没有告诉严俐就是了。
严俐唠嗑得就比较家常了,说是最近好多老师都说天气冷的厉害,但是实际上就还好。然后说起办公室空调一天天都开着,问问六班其他时间会不会开。
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中午了,两个人一天天熟识,慢慢增长起来的还有林亦对严俐的喜欢以及严俐对林亦的信任。
随之而来的就是林亦越发坚定的对最初的梦想的坚守。
所谓“亦师亦友”大抵就是这样美好而微妙了吧。
严俐又谈起今天的开放日,说是去听了普通班的课,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还说今天早上碰见了一位老教师——
上午不过六点五十,严俐来学校准备看七点的早读。
刚进办公楼就看见了坐在会客区沙发上的老教师。
老教室已经七八十岁了,头发花白,但是因为德高望重,严俐很尊敬地打了招呼。
事实上,这并不是严俐第一次见到老教师了。
林亦在班上也听严俐提过,说是有的时候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