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隐一手无意识耷在沈岑洲背上。
沈岑洲竖抱着她,她额头抵着他肩颈,撩开她的发丝后,露出闭合的眼睛。
睫毛轻轻颤动,像醉酒的人勉励睁眼却不得其法。
他松开手,任头发重新挡住她。
另一手自然扣上她的肩,将她抱得更牢固。
闻隐挣了挣,“……不行。”
沈岑洲淡道:“小隐,是你主动抱的我。”
“伪装恩爱。”
闻隐咬牙切齿又重复了次,“你不许误会。”
她语气很凶,偏偏因喝了酒,有种含糊的亲昵。
沈岑洲侧首轻应,随着动作,下颌蹭过她的发顶。
闻隐呲牙咧嘴,稍稍仰头刻意去撞她,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身体里肆意的酒精却愈发嚣张地在脑海晃动,她头又耷了下去。
有气无力地轻轻喘息。
她不服输地喃喃,“沈岑洲,你害我。”
沈岑洲慢想,她是真的醉了。
不然这会儿该恼羞成怒,厉声责备,而不是不太高兴地被他环在怀里,不痛不痒地撒娇。
闻隐在他肩背调整舒适姿势,侧着脑袋,视线所及是坚韧的短发,耳朵里没有听到回应,她报复心极重伸手蓦地拽了下。
沈岑洲神色冷沉,将她作怪的手抓下背去身后,警告道:“别乱动。”
闻隐解救不了胳膊,恶狠狠把头偏向另一边,舷窗外的光芒穿过她的眼睛。
她闭眼生气,“你恩将仇报。”
“我在非洲帮你找了那么久白月光——你当我千辛万苦调动人员是为什么。”
闻隐红着脸喋喋不休,“忘恩负义,反戈一击,以怨报德。”
见她仍要继续点评,像是自己都要深信不疑这些话。
沈岑洲脚步不停,抱着她慢条斯理朝外走去。
嗓音比动作更直截了当,“找到了么。”
闻隐一滞,搭在他后背自由的手不自知地指指点点,本就被她压出褶皱的双绉丝衬衫又添痕迹。
她鼻尖跟着皱了皱,“白月光被你藏得神出鬼没,哪里那么容易找,你不也还没查到?”
沈岑洲不置可否,闻氏会议室的那个女人,确实还未彻底浮出水面。
据杨琤所言,他把人送到约翰内斯堡时,下令将踪迹抹得干干净净。
如今峰回路转,彼时留下的阻力尤在生效。
沈岑洲眉心牵了牵,唇角噙笑,嗓音却淡,“快了。”
闻隐身形微动,不待她说些什么,沈岑洲将她另一只手也锁到背后,“稍后见你爸妈,别留太多痕迹。”
即使不甚在意,他也没有顶着被妻子揉乱的衣服去见岳父岳母的习性。
闻隐罕见没有挣扎,堪称乖巧地任手被控制,脑袋甚至转了回来,眼睛极快地闪烁了下。
像是才想起自己醉酒的初衷。
她闭上眼睛,往过蹭了蹭,离他肩颈更近了些,试图将脸蛋全部隐入。
欲盖弥彰般,“好烈的酒……我要睡一会儿。”
如有实质的呼吸描过他的侧颈,滋生细微的痒意,沈岑洲喉咙跟着痒了下。
他眼睑微垂,并未偏头去看她,“不想见?”
闻隐音色发闷,“没有。”
沈岑洲不再多言,抱着她下了飞机。
杨琤在下方等候,不远处司机亦在车旁守着,而毗邻的地方,还有另一辆车。
他方入眼,来人不曾停留,后车厢顷刻下来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
着灰调亚麻立领衬衣,左胸袋露出一截古董怀表链,搭雾灰羊毛长裤,观来比闻隐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
与沈岑洲的信息簿毫无偏差的对应。
杨琤适时报道:“沈总,是太太的父亲。”
闻隐的父亲,闻岫白,专注收藏多年,不擅商业,公司一应事宜都交予妻子林观澜负责。
传闻中,受闻老爷子爱屋及乌才在闻氏占有一席之地的人。
沈岑洲抬眼,闻岫白不紧不慢走来。
看到被亲昵揽在怀里的闻隐时,忽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沈岑洲的外套搭在闻隐身上,看不出双手被锁的情形,不影响闻岫白神色挑剔。
见闻隐裙摆单薄,不满意地盯着女儿的丈夫。
“这样的天气穿真丝,下机就感冒怎么办?”
阳光缀在闻隐的发丝,沈岑洲显然不认为五月初的真丝会引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比之批判,更像针对。
思及杨琤曾汇报,他与妻子父母的相处中规中矩,直至卢萨卡一行回来后,这对岳父岳母的态度急转直下。
沈岑洲很难想象,被沈氏项目喂饱的岳父,可以这样和他讲话。
失忆前的他,真是好脾性。
沈岑洲眼皮轻掀,面上不见情绪。
闻岫白一怔,下意识看向睡得不甚安稳的女儿。
沈岑洲掌心护过她的颊面,肩颈处的温度亦不着痕迹蹭了下。
他漫不经心,到底没有冷落妻子的父亲。
沈岑洲淡道:“小隐没那么脆弱。”
他唇角撩起微薄的笑意,“爸。”
闻岫白似被这声称呼噎住,嘴巴动了动,没再针锋相对。
不太自在地点头应下,关心道:“小隐怎么回事?”
沈岑洲感知怀里肉眼可见的安静,“喝了点酒,睡着了。”
闻岫白面露遗憾,想要看看女儿,又被遮挡得严丝合缝。
他不愿吵醒闻隐,轻声道:“观澜猜小隐回来辛苦,路上得补眠,先一步去秋水湾等你们。”
林观澜,闻隐的母亲。
沈岑洲怀里的温度,被识破心思般,清晰地一寸寸僵硬。
他这次没顺妻子的意出声拒绝,微微颔首,于闻岫白分两路回秋水湾。
甫一上车,闻隐便慢半拍地醒来,不许沈岑洲再抱她,与他分坐两端,表情严肃,像要面对什么了不得的严峻情况。
她先惊愕,“她居然去秋水湾堵我。”
再谴责,“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沈岑洲抬手摸了摸闻隐的额头,嗓音疏淡,“晚几秒回复你爸,就得受你提醒,我真把你母亲从秋水湾送出去,你上车就该和我吵架。”
闻隐茫然地看着他,“我才不会。”
沈岑洲唇角噙笑,状似温和,“沈太太,秋水湾的帮佣对你唯命是从,你来吩咐。”
闻隐唇角耷下来,“我不要。”
见她闷闷不乐,沈岑洲轻抵上颚,忽无声轻笑。
闻隐醉酒竟是这副模样。
比之清醒时,不够跋扈,不够嚣张。
沈岑洲捏了捏她酒意未消的脸蛋,“还难受么。”
闻隐尤在思考秋水湾的大事,被他的堂而皇之惊到,捉住他的手狠狠压下。
这才去想他的话。
这么烈的酒,还是不太舒服的。
闻隐又按上小腹,低垂着头,“我再也不要喝威士忌了。”
见她思绪偏开,沈岑洲眉心微敛。
他的妻子与父母,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若真是一面都不愿见,以闻隐的脾性,何须真醉。
装醉于她而言,约莫都算天大的面子,恨不得对方感恩戴德。
沈岑洲无意深想。
他对妻子的一切,并不好奇。
—
回到秋水湾时,闻隐真的睡着了。
闻岫白先一步抵达,林观澜亦现身,不在别墅等候,径直守在专梯旁。
沈岑洲刚横抱起闻隐,脚步声稳稳传来。
他略微偏头,来人身侧跟着闻岫白,视线不偏不倚,直直看来。黑色的珍珠耳钉折过停车场的光,衬得唇边的笑极为冷冽。
身份清晰明确。
沈岑洲点头致意。
不动声色扬眉,闻隐母亲眼中刚刚一闪而过的……似乎是厌憎。
真是不愿让人回想的表情。
不过片刻,林观澜出现在面前,任何不该出现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她眼中的思念快要溢出来,捉住闻隐的手,“小隐?”
没有得到回应,见女儿呼吸平缓,才强行挪开视线。
看向女儿的丈夫,“岑洲。”
比之闻岫白出声即刁难,林观澜姿态平和许多,指腹擦过微红的眼角,“抱歉,许久不见小隐,失态了。”
沈岑洲不置可否,态度同对自家长辈一般无二,“妈,小隐也很想你。”
林观澜笑了笑,像是极满意。
待进入专梯,林观澜轻声发难:“你让小隐喝酒。”
沈岑洲无端慢想,闻隐醉酒该是想他直面她父母的不满。
毕竟她该一清二楚,他们的相处模式。
沈岑洲淡道:“出行顺利,小隐开心。”
林观澜点了点头。
看电梯门缓慢打开,不轻不重质问:“去年在卢萨卡发烧到四十度,你也是这么由着她开心?”
沈岑洲手臂微收,脑海后知后觉闪过微弱的画面。
闻隐掉泪后,一夜起复的高烧,旁边跌落的酒杯。
他听到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带有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温和笑意,“宝宝,你不惜命,想我疼你?”
浓稠的药放在边几,他又替她斟了杯酒,“还喝么。”
闻隐后靠软枕,直勾勾盯着他,气息微弱,“离婚。”
“沈岑洲,我们离婚。”
真坚定啊。
沈岑洲踏出专梯,感知彼时汹涌而上的情绪。
任由片段记忆喧嚣。
他表情漠然,看那张天真的漂亮脸蛋,忽而轻笑,“又闹脾气。”
沈岑洲手背贴近她的额头,语气和动作一样平和,“小隐,需要我帮你回忆,你爸妈如今是靠什么在股东大会站稳脚跟的么。”
“你要离婚,你家老爷子得先打断你的腿。”
怀里的闻隐不太舒适地动了动身体。
沈岑洲一闪而过的、仓促记起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于脑海。
他不急于找回记忆,朝向林观澜,神色如常,一旁闻岫白在刹那的安静中眉头微皱,警惕盯着他。
沈岑洲淡道:“您二位不想小隐再受回苦,过去的事最好别再提。”
他唇角噙笑,像是对长辈的无奈,“爸,妈,我耐心真的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