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朝自席明琇那里离开便赶来极域,只为再来探探席明琇是否真的回去无法。族战在即,而极域一日流年,知道耽搁不起,云倾朝找到枢空说明来意后,就单刀直入地问,“长老爷爷,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么?”
“你这孩子这会儿又犯什么糊涂?如若有办法,我之前只将她送回去就是了,又何苦起什么杀心?”枢空言语间略有不耐。
“但朝儿转念又想,如今娘亲生死未卜,为保三族力量均衡,长老爷爷未必真有心杀她,也未必真不能送她回去就是了。”云倾朝的咄咄紧逼,却让枢空心下猜想着,这孩子如此来求,究竟为何,又何以使然?
其实云倾朝来此的初衷,只是他无心让席明琇一个外人卷入这场纷争而已。可枢空却不这么想,他直觉云倾朝是因着那个席明琇与他的娘亲容貌相像,下意识地要与其站到一边。“上次一见,我深觉她身上魔性颇重,所以我自作主封她经脉。未摸清她的心性前,我不能冒险陷天下苍生于水火。相信我,我和你娘绝未料到事情发展到现如今,竟是这么个结果。如果可以选择,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朝儿,她只是和你娘亲长得像而已,但她绝不可能是你娘亲本人,这个事情你一定要无比清楚。”枢空长老为了提点云倾朝,此刻语气多了些郑重与安抚,更多了些无奈。希望云倾朝能明白他的难处,更希望点醒云倾朝这件事情的关键。
听枢空提到“魔性”二字,云倾朝心里也开始回想,在极域里与枢空不要命地战在一处的席明琇,在季柏然面前与自己游息时语出癫狂的席明琇,似乎确如枢空所说。正自沉思着,旁边传来云澜苍的声音,“枢空长老,你方才所说是为何意?”枢空知道席明琇是如何来的,而云倾朝与席明琇已相处多日,两人均没有云澜苍此刻的震惊与慌乱。难怪那日在放生崖底那女子未理会他,他还疑惑着,以半夏的心性怎么可能做出自立为王这种奇怪的事情来。“那么你娘亲呢?你娘亲又去了哪儿?”云澜苍看向云倾朝,眼神里除了疑惑,竟还带着些许责怪,短短一夜之间怎么能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更何况,他父子二人不是商议过,要保夕半夏无虞?
“这也正是朝儿叫你来此的目的。”枢空出口替云倾朝辩解,他们都未曾想过瞒着他。
“那你娘亲呢?”云澜苍似乎没听到枢空的话,只看向云倾朝再次肃穆地问着,语气中能察觉到隐有怒气。
“爹!”痛苦的情绪淹没了云倾朝的冷静。连日来,席明琇一直未离他左右,给了他慰藉,让他短暂地脱离了对娘亲生死的牵挂。而此刻,大家正在讨论的,实打实的是夕半夏生死未卜的事实。他就地跪倒,“是孩儿不孝,未能保护好娘亲。”
你!云澜苍掌边气流忽地化为一支玄光流矢,打向云倾朝右肩。云澜苍的出手不弱,但云倾朝甘愿受罚,并未躲闪。当初娘亲执意回到焉葭族时,为的是只有回到她的族人中,才能继续说动族人不再被沐襄族离间,可有望去阻止两族再战。娘亲回到族中后,屡受冷遇和排挤……
再衍变到后来,竟不知怎地,局面就变成了,似乎只有娘亲愿意与爹对立,才能证明娘亲为族人着想的一片真心。
一次次的族战,娘亲越战越伤,越伤越痛,可是越痛竟越是发了狠心般地要回到族里,去劝说。执迷不悟般啊!娘亲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放生崖当天,为了与娘亲再度回到焉葭族,他只能与爹商量好假意反目。为的是让焉葭族人相信,他也和娘亲一样,是真的能为了焉葭族人放弃爹的。一旦回到焉葭族中,他便要做娘亲身边唯一的护盾。想想当初席明琇肩头的那一箭,应是爹故意为之。可谁知道,在爹射出那一箭之前,娘亲就已经不知去向。云倾朝自是知道辜负了爹的期许,可是比起受罚,他宁愿娘亲能在某处好好地活着,哪怕是她怕了、累了、逃了……
云澜苍却是知道夕半夏当时有赴死之心的,所以当时出手将她拦下。他以为只要先让她们母子回到焉葭族,过些时日半夏一定不会再胡思乱想。她一向性格刚毅,并且为了朝儿,她也会好好善待自己。待化解了两族间的矛盾,他们一家人定能重新团聚。可是半夏为什么不等他?是因为不信他?思及此,再看向地上被自己打伤的儿子,这可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是与半夏血脉牵系的唯一证明了啊!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他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云澜苍体内的元息不可抑制地乱窜起来,血气也跟着逆行,“噗”的一声,一口黑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蔓延开来。
枢空看着父子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竟不知如何出手阻拦。
另一边,放生崖的夕王府,席明琇正在揣摩着刚才心中突然生出的想法是否可行,忽觉洞外平顺的气流微动,知道是有人来了。
“季清帆求见夕王!”其实,季柏然离开放生崖后并未直接向族中长老们回禀消息,实在是夕王给他的事情太过难办,只好回家找他老子想办法。季清帆知晓事情的前后,便决定亲自再来放生崖一趟,由他探探夕王的口风,回去再做分晓。
席明琇却纳闷,儿子上午来,老爹下午来?按说没欺负他儿子啊?但转瞬间却想起一件正事儿,云倾朝跟她提过两句,姜婉打伤商西绫,并且给季清帆提了修为的事情。心思一动,这间石室的门口就只留下一道月白色残影,而席明琇人早就闪到洞口去了。
“季长老,还未恭祝您双喜临门呢。”席明琇轻捻袖口,样子端庄地站在洞口,俯视着季清帆。老子升到地元祖,儿子当了族长,自然是要恭喜他了。
季清帆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牵动了一捋花白的胡须,心里不为所动。“夕王美意在下还不敢胜受,不知夕王所谓喜从何来?”
哼!明知故问!“不知季长老自那日得高人指点后,修为又精进了多少呢?”席明琇也不再跟他周旋,直接说了个明白。
“不瞒夕王。想必以夕王的见识,自是知道在下这修为是如何得来的。在下此来,正是想向夕王请教一二。还望夕王能不吝赐教。至于小儿柏然,当得族长一职,能为族人马首浴血,自是小儿应当的职责。”
如果季清帆此时能看到席明琇的表情,一定能看到这女人的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笑意。“季长老过谦了。那高人你也见过,脾气怪诞不说,还任意来去。就算是连我,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季长老自当高兴并且珍惜才是。”席明琇边说,边仔细地观察着季清帆,却发现他额间白发下,隐有数道黑气游走,再细查探发现,那一缕缕黑气由额边发散而出,又由头顶旋入,如此周而往复。
季清帆来此正是找她解惑的,自是也不介意她的探查,甚至还略微放松心神,任由体内那数股反噬之力游走,好叫席明琇看个明白。想他日日苦撑,皆是在对抗这些反噬,不然的话,他早已走火入魔了。不想再和席明琇打机锋,他直截了当地拱手说到,“夕王,其实在下来此正是向夕王来讨个办法的。以夕王的见识,相信定能为在下解此危机。还望夕王惠眷。”说着竟然跪倒在当地。
看来他是真的急了,席明琇的脸上也郑重了起来。以夕半夏之前天元祖的修为,她自是没见过这等提升修为的方法。但在极域中突破至极元祖后,再加上云倾朝转述姜婉的话,她自是明白,姜婉给季清帆的修为,可不是凭空给的,一只猫妖哪有那么好心,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提升修为?那些修为,乃是炼化了死在姜婉元域里的那些人的修为,才传给季清帆的。正因如此,季清帆从姜婉的元域里退走的时候,没有见到任何人的尸体。这些死人的修为皆带着生前的元息,炼化的时间越久会越吃力,最严重地,会导致经脉御型崩塌,所有修为便毁于一旦。所以当她恭喜季清帆修为提升的时候,他的表情比哭都难看。
正统的人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可以季清帆当时的认知,正在被修为突然提升的那股子狂喜冲昏了头脑的当口,哪还能细想到这层关窍?见席明琇半天未出声,季清帆再次拱手,“还望夕王能挽救在下于水火,在下愿肝脑涂地,为夕王鞍前马后。”而后匍匐在地。大有席明琇不给他想办法,他就绝不起来的意思。
席明琇仍未答话,心里思索却未间断。这老头都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自己了。其实这季清帆和她略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她只炼化了夕半夏一人的修为,而且机缘巧合之下,她竟然先后两次交替固封了她和夕半夏的记忆。所以现在她的修炼还算在正途之上,但这季清帆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他发现此中危害时,那些人的修为、元息、记忆,早已彼此吞噬混乱,想要把所有人的元息和记忆固封在一处是何其艰难?但是,既然她能做到,那么季清帆未必做不到,如果那么多人的记忆都被季清帆成功固封成元星群,或是一粒大的元星……真不知那后果又是什么样的。席明琇微微皱起了眉。
“夕王!!”季清帆的声音带着不耐和愤怒,这些天的折磨,已让他不堪忍受了。见席明琇陷入沉思却不答话,他有点开始怀疑了,这是否是夕王与那位高人合谋给他设的局?是为了让自己唯命是从么?这样设计自己,夕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在自己身上开了这个头,那么是不是全族人的性命均在其股掌之间?
“季长老容我再想想。”席明琇提起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她拿不准这中间的厉害,细细想着自己此前意识到的问题:一个人的身体里若是存在着两条经脉、又或是两粒元星……
那么,当季清帆身体的元星也彼此环绕,亦或是一粒元星就能匹配一条经脉的话?那岂不是……正想至关键处,席明琇突然收到一丝游息,是云倾朝受伤了的消息。
急着想去一看究竟的席明琇,自知不能陪季清帆在这拖延太久,只好先安抚道:“季长老,不瞒你说,我之前只单纯以为你是修为提升,因此还颇为艳羡。要知道此等良机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想当初我是何其努力地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境地?可现如今,我既知道这于你有害,我自不会坐视不管。族战在即,半夏明白个中利害,季长老可是我族的中流砥柱。只是,是否容半夏十日时间?七日也好!”说罢,不去管季清帆答应与否,径直御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