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席明琇以为自己马上要气绝而亡的时候,由净喜相又托着那本空白卷帛凭空出现在了屋舍里。只不过那卷帛上只多了一句话,“由净喜相这个家伙黑得要命!”
他重新出现的下一秒,席明琇所有痛苦的感觉全部消失,刚刚那种濒死的恐惧,使得她依然半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缓了好一会儿,才好受了一点点。
而由净喜相仿若司空见惯般,脸上没有半分愧疚或是柔软。只是取了一张黑色小笺来,转身拿起桌上的笔,在小笺上胡乱涂抹了一通。他在写席明琇的名字,墨是黑色,纸也是黑色,在席明琇看来,就是乱涂乱画一般。“你果然没骗我,你那元星好丑,黑到要把人吞噬进去一般,既然我们二人都跟黑色有缘,你这名笺便也用黑色的吧!”说罢,只见他身形未动,背对着自己和那些经架,再一扬手,他口中属于席明琇的那本卷帛已经自己向后飞去,不知被甩到哪一组经架上去了。
“可放心了?”由净喜相这才转回身来看着席明琇,似笑非笑,“你只要不死,你心里所有的秘密,都可保住!”
“浑蛋!”席明琇咬牙骂道,此刻她身体比刚才又舒缓几分,看来这就是由净喜相给人造册的手段。“这里面一定有云澜苍的卷帛,可对?”
“这个……他的没有!”由净喜相回绝得干脆。
席明琇皱眉,“怎么可能?你这里卷帛这么多!你诓我!”这里面的人说话果真一句都不能信。
由净喜相伸出手虚空按了按,“你莫急!卷帛虽多,但是你刚刚也经历过了。同意造册的,才会有卷帛。”
“你的意思是云澜苍不同意你为他造册?”这么简单?由净喜相真的这么尊重他人?
“自然!”他表情简直不要太真诚。
“那我要看云倾朝的!”席明琇挣扎着坐直身体,再勉力站起来,揉了揉元域所在的位置,她飞快地内视了一下自己的元域和元星,确定没有大碍。
“你得自己去找,想要维持所有造册的正常,于我的消耗是非常大的,所以,我通常只掌握已逝之人的卷帛所在,并且也只管二百年,再多了,于我有损。”
“你这是,想出尔反尔?”又不配合?席明琇想真跟他玉石俱焚。
“并没有!你只要心里想到他名字,他的卷帛收到消息,自可指引你找到。你可自去尝试了,再考虑要不要同我发脾气。”由净喜相颇有耐心地引导她。
席明琇半信半疑,转过身向经架的方向走过去,按照由净喜相的说法,她心里默念着云倾朝的名字。可是品味了半天,她没有任何感应。
回头怒视由净喜相,却见他双臂环抱胸前,抖了抖肩膀,作寒冷状。席明琇不解,但还是下意识顺着他刚才的动作思索着。他冷?可是自己没感觉冷啊!甚至还感觉到周身有些暖意。
暖意?对!由净喜相的将经架按十方的名称各自命了名,席明琇顺着暖意的气息走去,渐渐地,周身竟被浓浓的雾包裹,这雾于人的行走间并无妨碍,走至何处,雾散于何处,离开何处,雾亦弥漫何处。可她刚刚和由净喜相站在一处看向这些经架的时候,并没有这些雾气在,席明琇推测这雾的妙用,应该是类似于一种保密机制,没有人会知道你在何处查询谁的卷帛。
终于,席明琇在“灵霄”字经架前停了下来,这里暖意最盛,但是要说到具体哪一本,席明琇暂时又没了方向。
说起“暖”,这世界上让人感受到暖意或是温暖的,有很多事物,有扶光和煦、有春回大地、有惠风灵泽,也有言语关切、有雪中送炭,更有以茶暖身、借酒驱寒、燃灯盈室。
可云倾朝的暖,不是以上任何一种,不是那些让身体感受到的实质的暖,而是一种能让自己心里感受到的暖意,不明显却也绝对不会被忽视,君安己悦的暖……
席明琇随着架子上密密麻麻的卷帛看过去,细细地感受着,突然,她似乎感受到被拥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如被暖阳,让人瞬间想要昏昏入睡,脚下立时就走不动了。席明琇闭着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静好与温暖,而后重新睁开眼,视线就恰好定在了一本卷帛上。她知道,这本就是云倾朝的。
“怎么样?还是觉得不行?”放生崖底的宅院里,书净关切地问道。
“嗯,元星还是无法凝实。”这是云倾朝的声音,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周息,此时还是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只是将两只手掌摊开在双腿上,视线在两只掌心来回看着,他也是郁闷得紧。
“那和上一次相比呢?”书净又紧跟着问道。
“旗鼓相当。没有更强,也没有更弱罢了。”云倾朝心内是忐忑的,他没什么经验可综括。每每下意识回想进入归域法坛的遭遇,但是记忆的无序和散裂,让他无奈。更何况,归域法坛的开启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寻,他一直在努力,担心下一次法坛开启时,自己没准备好,不足以承受那么强大的力量。可恨的是,每每法坛开启的时候,他的状况便是处于像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强,也不弱。
他没有任何破解眼前樊篱的方法,更没有任何契机。
没有更强?也没有更弱?每次法坛开启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席明琇轻拧着眉,如果换一种角度呢?法坛法坛,可不可以理解成一种容器?容器就是用来装东西的,一旦装满了……席明琇心头有道亮光一闪而过,换一种角度去看这个问题,是不是每当云倾朝的元息之力积累到一个阈值,这个所谓的归域法坛,就会自动开启?那么,其实云倾朝才是那个能最早知道法坛开启时间的人。但是他为什么不知道,反而是处在一种被安排的角色上?席明琇的思绪飞快转动着。
其实没有人在算这个归域法坛的开启时间,而是有人在观察,观察哪里?是那座梵音寺?那么谁在观察?那个观方寺主?她过后一定要去确认一下。
“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妈妈。”再次打开卷帛,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的哭闹声,从卷帛中传出来。夕半夏焦急而彷徨地安抚着,轻声哼着一首小调。但是孩子的哭闹并没有减弱。
“现在该怎么办?是你说的这办法可让朝儿的心智恢复,结果呢?我是朝儿的娘亲,这绝对不是朝儿,绝对不是!”夕半夏的声音里,有着愤怒,也有点儿懊悔。
“稍安勿躁,我却觉得这是件好事!起码朝儿不像之前那般痴傻。”云澜苍的声音也适时传过来,没见到他人,只是从声音里辨别是他,似乎这语气里还有丝不耐。
“我实不知你竟有此安排,怎么可以把这法子用在你至亲之人身上?”孩子还在哭闹,只是声音减弱,大概是累了。夕半夏的情绪也跟着略微舒缓了些,可是说话的语调依然很严厉,“朝儿已然凝出了元星,或许经过百多年,他自然可以正常。你却等不及,私下将朝儿的元星祭了出去。”
“毕竟这等机缘可遇而不可求。”云澜苍解释道,真诚是真诚,却是丝毫不悔。
“我早就同你明说过我的主张,从你第一次隐晦地同我提起此事时,我便是不同意的。经此一事,我竟见到你的另一层计较。”孩子此时已经没了声音,应当是哭累了,昏睡过去了,夕半夏也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不要让我看清了你!”
“半夏!”云澜苍同样压低声音,“我对你对朝儿,没有什么另一层计较!我……”
“朝儿!朝儿!”云澜苍的话还没说完,夕半夏突然敏锐地发觉肩窝里的孩子似乎没了气息,忙把孩子移到臂膀,“我要去极域找容虚。”
“我同你一起!”
“滚开!”
“半夏!”
席明琇端着卷帛的手在抖。她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云倾朝,竟也是被召祭来的么?甚至,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抽出一只手缓缓移到自己的心口处按着,心要跳出来了,脑袋在耳朵后两侧的地方,一胀一胀的,像是要炸开。
那意思是几百年前云倾朝就换人了,那现在的云倾朝又是谁?所以云倾朝才愿意为归域法坛护法?那么是要让谁进入归域法坛?是云倾朝自己?云澜苍?还是,还有其他的人?席明琇脑子里的思绪乱极了。下一步她要怎么办?说是要搞个大新闻,但是这新闻也太大了点儿?
甩一甩一个有两个大的脑袋,席明琇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眼深呼吸,攥着卷帛的手指又紧了一分,指节也有些许泛白。由净喜相说,只要是不反对他人知道的内容,就能被人探知,那就再看看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探知的,索性一并看全……
这一次的探知,席明琇拼命收集云倾朝卷帛中的记录,尽可能多地记在脑子里,专注到她都忘了时间,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再度睁开眼睛,席明琇愣怔了很久,呼出了胸中凝滞的一口浓浓的浊气。
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帛,一把扔回经架上,那卷帛竟自动卷缚起来。整齐地与其他卷帛挨在一处,像是没被任何人动弹过一样,甚至连洒在上面的光辉和尘埃,都变得与周遭一样,就算是确认自己的视线从未自他那本卷帛上移动过,她也不太敢确认,自己眼睛盯着的,还是不是同一本。连卷帛都有隐匿之术?这由净喜相的保密工作确实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