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不想露出太没出息的表情,所以干脆闭上了眼,但是求生的本能依然迫使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轻轻战栗着。
“谁安排你进入皇宫的?”
他问问题,却始终不松开谢知,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只是发泄自己的情绪。
谢知简直无语了。
“你以为,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就万事大吉了吗?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卖弄风骚来攀附权贵的俗物罢了。”
这话莫名让谢知听出了一丝丝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呃……绝对是错觉吧!
“不管是谁把你安插进来的,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不要有其他的图谋,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终于松开手,冷冷地站在一边,甚至把手套摘下来扔到办公桌上,像是很嫌弃。
氧气瞬间灌入谢知的喉咙,方才的缺氧使他摔倒在地,撑着身子咳得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半天才缓过劲来。
等发黑的眼前终于渐渐像收到信号的老电视机,开始恢复雪花点一样的画面,西里斯已经从办公室离开了。
谢知本想和他大吵一架,结果人走了,没得吵,一时有些茫然。
他突然有点不懂自己,为什么刚才要为西里斯将要面临的危机而心急?
那个神秘人若是搞死了西里斯,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那个幕后黑手要杀的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要颠覆的是他一手建立的政权吧。
这时,门锁咔哒一声,谢知吓了一跳,以为西里斯回来了,结果进来的是崔斯坦。
男人看他跪坐在地上,一副脸涨得通红,头发凌乱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单膝蹲下,伸出一只手扶他,另一只手拿出帕子给他轻柔地擦着脸:“怎么搞的?”
“……没事。”
“那怎么哭了?”
“啊?我没有啊?”谢知摸摸自己的脸,果然一片湿润,应该是被掐出来的生理泪水。
崔斯坦一低头,又发觉他脖子上的掐痕,惊异道:“这是……谁?”
谢知摇摇头只道没事,又把审问四星法师的报告说了一遍。
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能再把西里斯当成曾经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孩来看待了。
就算是他养大的孩子又怎样,只是一个NPC,一串游戏数据而已,
以谢知现在的实力,单枪匹马干掉西里斯是绝不可能的。面对那日彩排的巨大火球,西里斯只需要动动手指,衣服都没乱就轻而易举解决了,足以说明他的实力神秘莫测。
如果任由帝国烂下去,想以此来假借他人之手除去西里斯也不现实,既然宫廷里暗藏着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秘大佬,万一他这个小喽喽先被大佬干掉了呢。
而且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是最靠不住的一条路。
“此事倒是稀奇,五大种族里,我还没听说过哪个种族有这样能窥视他人的秘术。”
崔斯坦紧皱着眉头,对谢知说:“你这个样子……先去休息吧。这件事复杂,我要和大元帅再商量一下,先加强宫中的戒备。”
辅政殿的最上面几层是生活区,有餐厅,娱乐室,也有单人休息室,大臣们有时候中午会来这里睡个午觉,像谢知这样没家的,就干脆申请一间宿舍住在这儿了。
唉,休息吧,谋反什么的,是需要脑子的,不是每天坐够八小时就能成事儿的。
可惜,想法虽好,这个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那夜,谢知做了个梦。
梦里,他坐在停在路边的马车上等待着什么,等的有点着急,于是掀开了车帘,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跑过来,他长得像童话里的海妖,红色的头发,皮肤白得非人,指甲长长。
男孩眼泪汪汪地向他说了什么,谢知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便传来剧痛。
【检测到主控在剧情中死亡,现在开始结算删档。十、九、八——】
伴随着电子时钟机械女声的倒计时,谢知看到了漂亮的烟花“嗖”地飞入夜空,也看到一个黑发灰眸的少年从河边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由于跑得太急,跌倒在了马车边上,绝望而无助。
谢知伸出手想扶起少年,但是没有力气,于是只能勉强笑笑。
“……再见,愿你拥有自由的灵魂。”
从这短短的梦里醒来,谢知突然无端地很悲伤。他居然梦到了当年他遇刺时的场景。
至今,他都不知道刺杀他的到底是谁?那个人是否和如今想要刺杀西里斯的人是同一人?
简单洗漱后,他出了宿舍,晃悠到餐厅要了一杯咖啡,研磨机的白噪音响起,侍者礼貌道:“您可以到沙发区稍等片刻,我会送过来。”
谢知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大约五米高的落地窗坐北朝南,阳光甚好,只是,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走近了,谢知认出那是大元帅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在织毛衣。
谢知冲他打了个招呼:“元帅大人,好巧,我可以坐这儿吗?”
康斯坦丁用鼻音嗯了一声,他这人面相很老实,即使只是“嗯”都不会让人觉得被无理对待了,而是会觉得“这人就这样儿”。
谢知顺嘴问:“又在织毛衣啊,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康斯坦丁发出一个音节:“又?”
“呃……”发觉自己竟然差点说漏嘴了,谢知胡乱解释,“听人提起过,龙族好像有这么个习惯来着……”
当年打天下时,谢知也曾在一个深夜里于营帐中撞见康斯坦丁不睡觉在织毛衣。
那时康斯坦丁跟他解释,龙族觉得很焦虑的时候就会抠自己的鳞片,就像人写不出来论文会薅头发一样,薅……不是,抠得多了,身上就会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很丑,还会很冷,所以就要穿毛衣遮一遮。
因此,后来的龙族干脆焦虑了就去织毛衣,直接省略了中间的步骤,一步到位。
谢知当时听完好奇地问:“那你织完的毛衣都去哪儿了?”
这个一向没有表情,只能通过嘴角上扬还是下撇一个像素点来判断他高兴还是生气的男人,居然罕见地微微睁大眼睛,问道:“您需要毛衣吗?”
男人站起来,把屁股下坐着的箱子一翻开,竟是厚厚一沓各式各样的毛衣。
到底是有多焦虑……谢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位军中顶梁柱的压力太大了。
那天晚上,最终谢知穿着一身的毛衣毛裤毛拖鞋离开的营帐。
甚至后来,一到战况焦灼的时候,不论春夏秋冬,谢知都得为了安抚这头龙的情绪被迫收下毛衣。
由于很担心又要被迫处理康斯坦丁滞销的毛线产品,谢知这回不敢作声了。
可是他不作声,康斯坦丁也不说话,场面一度尴尬,谢知只好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你织的毛衣都去哪儿了?”
“收起来了。”
“没有送人吗?”
“以前送过。”
谢知突然油然而生一股八卦之情,很想知道这个无趣到极致的男人有没有感情故事:“是喜欢的人吗?”
“嗯。”
哇咔咔!这么木头的男人也有喜欢的女孩子呀!会是谁呢嘿嘿嘿!这个瞬间谢知短暂地体会到薇薇安的快乐。
不知道这头老龙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又补充了一句:“龙族的毛衣,只送喜欢的人。”
“……”谢知怎么觉得,他从这老龙的眼神里看出一丝……类似于“都这么说了你可别想要我的毛衣”的意味。
见鬼了,都怪这家伙常年话少又面瘫,逼得谢知都快成微表情专家和脑补大师了。
也许是谢知八卦的表情有点过于狂热了,导致康斯坦丁竟然抱起那一堆毛线警惕地走开。
谢知最终也没问八卦到康斯坦丁喜欢的女孩是谁,拿了咖啡悻悻离开餐厅,上楼去办公室。
崔斯坦不在,谢知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尽情摸鱼,摸着摸着,吱嘎一声门开了,他以为是崔斯坦,用懒洋洋的声音问了句:“日安。”
没想到来人是西里斯。
执政官大人依然是一身笔挺的制服,眼下有一抹青色,似乎休息得很不好,给这个气场肃杀的人更添了一丝不好招惹。
谢知以为他又要来对自己动粗,警惕地站起来后退一步,开始在脑海里规划逃跑路线。
男人步步紧逼,一直走到办公桌前,摊开右手,冷冷道:“把我的手套给我。”
“……”
谢知四下张望一番,在另一张堆满卷宗的桌子上看到那副黑手套好像被洗过,叠得整整齐齐,大概只能是崔斯坦洗的了。
嗯……昨天这个人不是还非常嫌弃自己吗?
难道要他亲手拿过去?
西里斯顺着谢知的目光也看到了他的手套,但是没有动,而是又抬了抬手,挑眉:“还要劳动我自己过去拿吗?”
……你小子有病吗?幼稚!无聊!堂堂帝国执政官,在这里为难一个临时工!
真是病得不轻!
谢知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教育能力,都是他把这孩子惯坏了。看看,他一死,这狗崽子就长歪了。
谢知真想把手套甩到对方那张令人火大的俊脸上。
这时,门又开了。
老天啊,崔斯坦的办公室太热闹了。
门外,薇薇安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公文盒子摇摇晃晃进来,高高的一摞盒子像在跳某种踢踏舞一样,扭得令人心惊胆战。
在谢知越来越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那一堆公文盒子最终让他悬着的心死了——一瞬间向前倾倒,狠狠击中了执政官的背部。
西里斯没料到会有人或者物敢在皇宫里从背后袭击自己,毫不设防地向前踉跄而去,一阵凌乱的脚步后,终于没能调解好平衡,绝望地向前摔去,还把谢知扑倒了。
短短三秒钟。
公文盒子、执政官、副官大人的新书记官,在地上乱七八糟倒成一堆。
薇薇安尖叫起来,又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个人狼狈地爬起来,薇薇安抛出一个灵魂质问:“西里斯大人怎么来了?”
西里斯冷冷反问:“我不能来吗?只有崔斯坦可以来吗?这个丽榭黛宫已是他当家做主了吗?”
这时,薇薇安看到谢知脖子上还没消去的红痕,再度捂住了想要发出尖锐暴鸣的嘴。
“……啊……所以……你们三个……”薇薇安小脸一黄,冲了出去,还“贴心”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谢知相信他没看错,那绝对是同人女兴奋的眼神!
完了!他的清誉!
谢知想要追出去告诉她不是那样的,西里斯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又来!没完了?!
谢知刚打算冒着被安上“袭击国家元首”罪名的风险抽他,西里斯居然举起一双手套,对他道:“帮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