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鱼冢三郎轻轻拉开门。
客厅的顶灯没有开，但是摆在靠墙书桌上的两台显示器却依旧亮着，屏幕的幽幽白光映出一个在转椅里佝偻着的人影。
鱼冢三郎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合上门。脚跟相互一蹭，脚上的鞋就被丢在了门边。
“不是让你盯着那家伙吗？”吉永良介的脑袋从显示器后探出来。
鱼冢三郎瞥了一眼黑泽阵的房间，那扇门没有像往常一样紧闭着，而是留了一条细缝，可是门缝里并没有光透出来。
黑泽阵像是已经睡了。
鱼冢三郎收回视线，手指摩挲了一下衣摆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吉永良介手一推桌边，转椅哗一声滑到鱼冢三郎面前，“有事要问大哥吗？那家伙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鱼冢三郎在桌前另一张转椅上坐下，脑袋靠在椅背上，脚尖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一下，转椅慢悠悠转了起来，天花板上的灯在眼里缓缓旋转着。
见鱼冢三郎半晌不吭声，吉永良介不觉抬脚踹了一下他坐着的转椅，下一刻，两人往相反的方向滑出去：“发什么愣？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干活，好不容易抓住一条线索了，你别出什么差错。”
闻言，鱼冢三郎稍微坐直了些，盯了吉永良介几秒，开口道：“玉井鹰其实还算老实。现在问什么说什么。他不会跑，也跑不到哪里去，那伙人正到处找他呢。”
“理是这么个理。”吉永良介抓着桌边把椅子重新滑到屏幕前，“但是人要是被逼急了，什么干不出来。你别大意。”
说着，吉永良介手指敲了几下键盘，切出实时监控放在屏幕一角，观察了几眼才重新看向鱼冢三郎，“你还没说，你到底找大哥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
吉永良介一挑眉毛，看了鱼冢三郎几秒，呵呵一笑，说：“那你是闲出屁了，到处溜达？”下一瞬，吉永良介的椅子就滑到了鱼冢三郎眼下，“快快快！你那一脸便秘的表情，谁看不出来你有事啊？到底什么事？林沐吗？”
“不是。”鱼冢三郎把手肘往椅子扶手上一搭，脑袋半垂着，不和吉永良介对视。
吉永良介看他这个样子，怔了一下，上一次看见鱼冢三郎这种有话不说的状态还是在黑泽阵被抓走之后，吉永良介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脚轻踢了一下鱼冢三郎的小腿：“不想让我知道？我最近没干什么亏心事啊……有吗？快点说，还是…我去把大哥叫过来一起听你说？”
鱼冢三郎瞥了一眼一旁虚掩着的房门，又沉吟片刻，才犹犹豫豫道：“良介，其实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在想要不要让你知道……”
“跟我没什么关系？”吉永良介更疑惑了，“什么跟什么啊。那你磨磨唧唧个什么劲？”
“好吧，好吧……”鱼冢三郎坐直，“其实就是我刚才从玉井鹰那知道了一些别的事，和大哥有关的。”
吉永良介一愣，然后前倾上身问了句：“里面的事？”
“嗯。”
吉永良介想了几秒，也低下了头。见此，鱼冢三郎抬手拍在吉永良介肩上：“我觉得我还是别问大哥细节了。你觉得呢？”
“问啊，为什么不问。这些信息……”
吉永良介的声音稍稍提高，虚掩着的房门里忽然传出几声咳嗽，客厅里的两人立即噤声。
紧接着，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从房门里传来，脚步渐行渐近，最后虚掩着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黑泽阵手里端着一个水杯，走出门的瞬间先垂眸瞥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两个人，然后又踩着拖鞋慢慢往冰箱处走。
黑泽阵的脚步有些虚浮，两人的视线随着黑泽阵也慢慢挪到了冰箱前。
鱼冢三郎心里揣测着刚才的对话有没有被黑泽阵听到，见黑泽阵一言不发，不觉有些心虚，于是开口打破沉默道了一句：“大哥，玉井鹰那边安排好了，我过来是打算告诉你一声来着……”
黑泽阵没应声，把手里的水杯放旁边然后伸手打开冰箱从里面摸出一瓶水。
鱼冢三郎看着黑泽阵低头拧瓶盖，估计是第一次没拧开，所以黑泽阵缩手把睡衣的袖子垫在了瓶盖上。
拧开瓶子，黑泽阵仰头喝了几口，接着整个人完全倚在冰箱侧边，手里的水瓶也随手放在了冰箱顶部，像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转过身，远远看了书桌边的两人几秒，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有些飘：“有体温计吗？”
破锣嗓开口的一瞬间，鱼冢三郎和吉永良介都愣在了原地，好几秒，两人才反应过来这动静是黑泽阵发出的，于是连忙站起身。
“应该没有，没人用过这东西。”吉永良介随便在抽屉翻了两下就得出结论，“不然……”
没等吉永良介提出解决方案，黑泽阵就打断他道：“向东大概一公里左右有家24小时药店，你去买一个。”
“哦，好。”吉永良介往门口走，“我再买几盒药……”
“有药。只买体温计就行。”黑泽阵吩咐。
房门打开又重新合上。
黑泽阵又拎起水瓶喝了几口水，站直了些，然后就那么半垂着眼，神色倦怠地看着鱼冢三郎，半晌没说话。
鱼冢三郎被这么盯着，瞬间就带入了刚才玉井鹰的视角，他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大哥……”
黑泽阵不等他说完，直接声音低哑道：“我不太想用这种声音说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果然，刚才的对话被黑泽阵听到了。不过，鱼冢三郎没想到黑泽阵会因为这个生气。
鱼冢三郎想了想，觉得黑泽阵是担心玉井鹰那边出问题，于是保证道：“大哥，玉井鹰那边暂时……”
黑泽阵低头叹了一口气，顿了两秒，他又抬起头，拿出十足的耐心说：“我不说的事情别到处打听，还没学会吗？”
“大哥，这个事它……”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又没死，还轮不到你们操心这些。”黑泽阵声音又哑下去，他仰头喝了几口冰水，喉咙只有在水流过的瞬间稍稍舒服一点，然后又立马灼烧起来，“现在知道就知道了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吉永良介要是问你细节，就说只是皮外伤。懂了吗？”
鱼冢三郎一愣，然后点点头：“我知道。大哥，其实我知道这些没关系的吧，没必要连我也不说。”
“不用讨论这个问题。我没空想这么多。”黑泽阵拎着水瓶往自己房间走。
鱼冢三郎沉默片刻，见黑泽阵手搭上门把手，又连忙问：“那现在治好了吧？主要是，我觉得你以前身体挺好的，别是有什么后遗症，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小病越拖越重了……”
黑泽阵把门把手往下一压：“都一年了，早好了。小感冒跟那些破事能有什么关系？你把脑子用在正事上，本来就脑容量不够……”
说着说着，黑泽阵的声音已经有些岔劈了，于是他微微一顿，语气缓了缓，又道，“我明天要在家睡觉，玉井鹰那边…你可以稍微放放水。人能不能救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另一个，看看他能力如何。但是，你别说是我允许的。”
“啪！”安藤莉子不轻不重地在林沐额头上拍了一下。
林沐立即惊醒，身形在钢梁上晃了晃，然后稳稳地重新蹲好，她瞥了眼手腕上那根几乎看不见的银丝，而银丝的另一端正松松地系在头顶的另一根钢梁上。
林沐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小心脏，懒洋洋地看了安藤莉子一眼：“你今天没课吗？还跟我在这儿耗着？”
“下午回去。倒是你，最近干什么了？这个姿势都能睡着？要不是我看着，你刚才就掉下去了。”
“没睡。就闭了一下眼。”林沐冲安藤莉子伸出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银丝，“而且，专业人士，措施到位。安心啦。”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地面，两个男人正吃力地抬着一箱货物从仓库外走进来，动作非常小心。
安藤莉子正要再开口，下一秒却被林沐捂住了嘴巴。她转眼瞥过去，只见林沐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货架尽头那扇安保设施齐全的厚重铁门。
“终于要开门了吗？”林沐压低声音，双眼里透出一丝兴奋。
林沐盯着那两人走到门边，然后看着他们把手里的货箱再次堆在了货架上。林沐双眸里的光立即黯淡下去，有些垂头丧气道：“等得花都谢了……”
安藤莉子见此情形，也有些没耐心了，于是问林沐道：“‘魔兽气息’虽然有指向，但范围太广，你确定这里有问题？不然还是去别处看看吧？看他们搬货看一个晚上了……”
面对质疑，林沐轻“啧”一声，然后一瞥安藤莉子，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以为我那个公司是个空壳子，全靠我坑蒙拐骗才没倒闭？”
安藤莉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看着安藤莉子的表情，林沐顿时燃起好胜心：“来来来。”
林沐一手搭在安藤莉子肩膀上，另一手捏着安藤莉子的下巴将她的脑袋转向脚下那几个大货架，“老阿姨课堂开课了。喏，看到那些货箱没？”
安藤莉子的视线顺着林沐指向的方向扫过去。
“仓储规范，货物离地三十厘米，离墙二十厘米，这是基础。再看叠放，那个箱子，两个人抬都费劲，标签上写的是‘编织物’，你信吗？”
“再注意那些箱子的材质，明显是加固过的特种硬纸板，边角甚至有金属包边，封箱的胶带也是工业用的高强度纤维胶带。编织物这样包装？而且箱子四处都缠得严严实实的，明显是怕里面的东西漏出气味，或者受潮。最后，这种重量的箱子，敢叠那么高，玩‘叠叠乐’，不怕塌了啊？”
林沐侃侃而谈，一套一套的分析听得安藤莉子眼神微凝，但她依旧有些怀疑这些是林沐现编的。
毕竟，林沐有前科。
“还有，”林沐的语气渐渐严肃，又指着角落让安藤莉子看，“关键的防火通道被堵，消防设施形同虚设。还有那扇大铁门。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撬锁，而在这里等吗？”
安藤莉子看向林沐。
林沐瞥她一眼，自问自答道：“那可是银行金库级别的防盗门，上面至少有两道不同的锁，甚至还有电子密码，再看看铁门四周的电子眼，这安防措施，做得也太好了。你觉得，一个纺织品仓库，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安全条例，却又愿意花大价钱搞防盗的目的是什么？”
安藤莉子渐渐明白林沐想要表达的逻辑，接话道：“所以，这里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而且这个仓库根本不在相关部门的管辖范围内，是‘黑户’？”
见安藤莉子上道，林沐又吸了吸鼻子，然后问：“闻到没？”
安藤莉子不觉跟着林沐吸了吸鼻子，鼻尖明显飘过一丝刺鼻气味，她仔细分辨着。
“是硝化棉。”林沐准确说出这个气味的来源，“还混合着高级保养油的气味。”
林沐话音未落，安藤莉子立即偏头看向林沐，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不是吧？所以我们这是发现……”
林沐转头面向安藤莉子，唇角勾起，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Bingo！军.火。”
听到林沐说出“军.火”二字后，安藤莉子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盯了林沐几秒，又质疑道：“你怎么对这些东西这么清楚？你贩过？”
“啧！”林沐捏了一下安藤莉子的脸，“我是乐善好施，遵纪守法老实人好吧？想什么呢。”
“难说。”安藤莉子并没有就此打消怀疑，而是继续猜测道，“还是说，你跟着那位琴酒一起参与过跨国走私……嗯？”
林沐打量安藤莉子几眼，偏头“嘁”了一声：“不愧是学法的是吧？判几年吧，你就说。”
“死刑吧。”安藤莉子的手刀劈在了林沐的脖子上。
下一秒，林沐忽然头朝下往下栽去，安藤莉子正要伸手捞她，却发现林沐的双腿倒勾在钢梁上，长发垂髫直指地面。
“你干什么？”安藤莉子压低声音，迅速瞥了一眼仓库门口。
林沐抱着双臂轻松一个卷腹，冲安藤莉子wink一下，说：“你说，我们扮鬼吓吓他们，他们会不会直接把门给我们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