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似乎是嘴里那颗糖激活了味蕾，黑泽阵恍然想起自己错过了早餐和午餐，从昨天晚饭到现在这个点，他已经有二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甜滋滋的味道明明在口腔里蔓延，可是胃里却依旧是空荡荡的状态，这像是一种进食欺骗，让人心里发慌，让这种突如其来的饥饿感更加难以忍受了。

黑泽阵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林沐嘴里那根戳出面具的糖棍上。

而对于林沐的问题，黑泽阵几乎没有过脑，直接把那句话原样返还：“你是来干嘛的？”

对面的“狐狸”歪着头盯了黑泽阵几秒，然后她抬起了手。

他以为她终于要拿掉那副不伦不类的面具了，可是那只手只伸到面具边缘捏住了糖棍，下一刻，只听“嘎嘣”一声，水果硬糖在齿尖裂开，糖棍顺着裂痕解脱出来。

他似乎闻到了橘子皮的清香。

他猜她嘴里那颗是橘子味的，不过，具体到底是菠萝还是橘子还是香蕉，现在也不得而知了。

没了从面具下探出的糖棍，黑泽阵的视线又回到了那双从孔洞里露出的眼。

“路过。顺便见义勇为。”林沐回答。

她的视线越过黑泽阵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人，然后垂下手转过身，一边把嘴里的糖块咬得“嘎嘣”作响一边顺着箱子的间隙往仓库更深处走。

黑泽阵环顾一圈，抬脚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摞在一边、有膝盖高的几个皮箱边上，他抬手将箱子合上，接着一撩风衣的衣摆，直接坐在了那一摞箱子上。

如果是别人，那这句话肯定是撒谎，但是如果放在林沐身上——黑泽阵用舌头扫了一下那块糖，它又变小了好多，真快——倒真不违和，毕竟她喜欢多管闲事。

黑泽阵偏头往门边一瞥，鱼冢三郎已经非常自觉地给自己找了活干——绑人，原本站他旁边的玉井鹰被他一推，自觉往黑泽阵这边来了。

黑泽阵一按耳麦，半天没听到回复的吉永良介这会已经在那边“吱哇乱叫”了，吵得有点耳鸣。

失误了，刚才应该给他一个时限，超过十分钟联系不上再哭丧可能合理一点。

吉永良介话密到黑泽阵无从下脚，黑泽阵不想扯着嗓子说话，于是他找了个气口咳了一声，那边立即住嘴，黑泽阵这才插话道：“电子眼先恢复正常，车丢路边，你带设备过来。查一下门口货车的GPS和行车记录仪，如果都没开，找找车上有没有纸质地图，搜完车从南门进，走监控死角。”

玉井鹰硬着头皮走到黑泽阵面前。

这么近的距离，他很少打不中，刚才那颗石头是对着面具人的咽喉打过去的，可是没中，抢功扑了个空，他感觉有些凉凉；可是，立马更大的“惊喜”就来了，面具人那声“老大”落地的瞬间，他已经不是凉凉了，而是直接魂飞天外。

马屁拍到马腿上。他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玉井鹰站定还没请罪，头顶“嗖”一声，脑门的头发被吹起一丝，一偏头，一位金发女郎从钢梁上滑了下来，正好落在玉井鹰面前。

玉井鹰又被吓了一跳。

安藤莉子丢掉披肩和头发上的丝巾，呼出一口气，一头金色长发散落在光洁白皙的肩上。她一指身侧的玉井鹰垂眼问黑泽阵道：“哪来的？没登记在册的人，我可不帮忙担风险。”

她的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也带了敬语，甚至是微笑着的，但是话的内容却是一丁点也没客气，直接一副划清责任归属，甚至带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样子。

自从鱼冢三郎和吉永良介知道“魔法少女”的事情之后，安藤莉子就开始频繁这么讲话了。

她对这件事很不满。知道的当天，她直接把那两人放到“狩猎场”拉练了几天，又严厉警告了好几次才算了结。

当然，这么处理没问题。

但是……

黑泽阵把嘴里光秃秃的糖棍拿下来捏在手里，偏头瞥了一眼林沐。

林沐正蹲在一个箱子前掏里面的东西，那副面具紧紧地贴在她脸上，上衣宽大的袖子拖在地上，袖口的位置已经蹭了一圈灰。

黑泽阵蹙了一下眉尖。

奇装异服也好，面具也好，那声“老大”也好，立即转身走开也好……林沐明显一副不想过多露面的样子。

安藤莉子上前一步，弯下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他们两个知道已经很麻烦了，要是再被别人知道……”

安藤莉子直起腰，忽然转过身竖起大拇指和食指作手枪状抵在玉井鹰的脑袋前，双唇一抿再轻轻张开发出“砰”得一声，接着扭头问黑泽阵道：“明白？”

黑泽阵收回视线，转眼一瞥被指着脑袋的玉井鹰。

玉井鹰脸都白了。

不过，这也好，倒是省得他再多费口舌恐吓玉井鹰了。

黑泽阵将左手撑在箱子上，微微仰起下巴看向站在面前的安藤莉子。

但是……这件事还是有点不对劲。

林沐从始至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看法，更没有因此责怪过谁。

当年他窥探到这个秘密时，她可完全不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使她和鱼冢三郎、吉永良介没那么熟稔……黑泽阵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对鱼冢三郎和吉永良介有些不满，也不确定安藤莉子的态度是不是就代表了林沐的态度。

离开了半年，又忙碌了半年，很多事情就那么囫囵过去了。

他们好像很久没吵过架了，最近唯一长谈过的事情是遗嘱和财产清单，这正常吗？

黑泽阵垂下眼看着手里的糖棍，轻“啧”一声，才应道：“我拎得清。”

“那你的……”

“他们也拎得清。”黑泽阵打断，然后抬眼和安藤莉子对视。

安藤莉子和他对视几秒，然后点点头：“明白就行，这些事我原本也不想插手。”

说着，她抱着手臂转身看向玉井鹰，审视了片刻，她十分自然地把对话内容拉到当下：“既然他帮你说话了，那你刚才擅自行动、扰乱部署的账，我就不跟你细算了。”

这句话有些冠冕堂皇，听上去就好像她和黑泽阵刚才只是小声讨论了一下如何管理新人的问题。

说完，安藤莉子就走开了。

玉井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抬头看向在箱子上坐得四平八稳的黑泽阵，连忙解释道：“老大，我刚才是以为她是他们的人所以才……”

黑泽阵低着头，指节一敲箱子边缘，玉井鹰的声音立即停在半途。

“近一点。”黑泽阵声音不大。

玉井鹰上前一步。

黑泽阵抬手指了下自己的耳朵，缓缓开口道：“行动中，注意听指令。不是光听我说话，刚才是伏特加带你进来，所以他怎么说你怎么做。如果有计划之外的事件，你汇报异常情况、任务进度和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来下决断。”

黑泽阵语气很平缓，说完一段话，还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玉井鹰，问了一句：“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玉井鹰有些意外黑泽阵会这么耐心地说这些，而且他从这些话中听出些言外之意。玉井鹰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发现这些枪械是因为他的信息，黑泽阵是打算信任他了。

玉井鹰冲黑泽阵点点头。

见此，黑泽阵又用指节敲了一下箱盖，玉井鹰立即抬头看向他。

“不要敷衍我。听懂了就说‘是’，没听懂我再讲一次。”黑泽阵说。

林沐看到鱼冢三郎把倒地上的人一个个扛到靠墙的位置再用绳子绑起来，她走过去数了数人数，然后从其中一个人衣服里摸出自己被收走的手机和几袋压缩饼干。

林沐把面具拉开一条缝，然后叼起饼干滑了几下手机，给靠墙的一排人拍了个照，又举起手机给满地的枪械拍了一张照，最后瞥了眼旁边叉着腰喘气的鱼冢三郎，把搜刮到的饼干递给他一袋。

鱼冢三郎一顿，连忙摆手：“谢谢。我不吃。”

林沐也不废话，直接抬手把饼干往他那边一抛，鱼冢三郎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林沐没转身，只反手用大拇指指了下身后不远处黑泽阵和玉井鹰的方向。

“哦……”鱼冢三郎明白了。

林沐一边嚼一边低声问了句：“他没吃药吗？”

鱼冢三郎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应该吃了吧。”

林沐偏头瞥向鱼冢三郎。

“我没看见，但是他昨天说他买了药来着……所以应该吃了…吧？”

林沐看着昏厥的一排人费劲地咽下干巴的饼干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她又看向鱼冢三郎，问：“你吃某些药会出现呼吸抑制症状吗？”

“嗯？”鱼冢三郎挠了挠脑袋，“没有遇到过，我也没得过什么大病。”

“哦……”林沐又咬下一块干巴的饼干，“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一般都是大哥说什么我照办就好，因为有时候跟我解释一些事很费劲，他最近更懒得跟我多费口舌了……”

林沐偏头盯了鱼冢三郎几秒，忽然哼笑一声。

鱼冢三郎被“狐狸头”笑得毛骨悚然的：“真的……”

林沐抱着手臂，视线从面前一排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批枪械我会交给警方处理，你们带不走。”她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乌丸家是在战争时期靠军火交易完成资本原始积累迅速达到鼎盛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做军火生意了，但是他们家熟人多。这批枪械有编码，不管是你们自己用，还是流入黑市，指不定哪天就撞上他们家熟人了。所以……”

林沐转身面向鱼冢三郎，“……别背地里做小动作，到时候查到你们头上，解释起来很麻烦。”

“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想抢这些东西，只是在顺着走私枪械这个事找……”鱼冢三郎立即住嘴。

林沐眉尖一挑，然后拉开面具把手里最后一口饼干丢进嘴巴，冲鱼冢三郎轻笑一声。

鱼冢三郎下意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泽阵：完蛋！

林沐拍了拍手心的饼干渣，笑道：“不难为你。”

她往前走了几步，在靠在墙边的其中一个人面前蹲下，补充道，“我不是跟着你们来的，真路过，看见那几辆货车有点可疑就跟了一段。你们要查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也行，别动静太大捅到中谷家和乌丸家眼前，我不想破坏现在表面和平的氛围，别让我太被动。”

玉井鹰立即道：“是，我以后绝对不会擅自行动。老大放心。”

黑泽阵清了清嗓子，瞥了眼林沐，真假参半道：“这个地方，我的人早有留意。和你的话算是相互印证，所以我暂时可以信任你。”

黑泽阵一顿，语气沉下来，“但同时，你提供的消息价值有限。”

此言一出，玉井鹰立马又有些慌：确实，在他们进来之前，那个面具人就已经清场了，他的作用根本没发挥出来。

玉井鹰认为，这次行动是黑泽阵对他的再次试探和评估。

玉井鹰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努力从脑子的犄角旮旯搜寻着黑泽阵可能会想知道的信息：“老大，我可以……我可以……”

憋了半天，他最后看向黑泽阵道：“我们不是已经有这批货了吗？这些人的交易地点不会离仓库太远。所以我们只要……对……红月绮，只要找到红月绮，她说不定知道交易地点，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买家是谁了……”

说着玉井鹰立即转身环顾四周。

林沐看到玉井鹰的手指向她这边，她往旁边让了几步，然后顺着玉井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鸭舌帽红发女人，她闭着眼，眼下的凤尾蝶像是展开了羽翼。

林沐一瞥鱼冢三郎，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什么。

鱼冢三郎就拎着那包饼干急匆匆跑了。

“嘁！”林沐耸耸肩，然后弯下腰把红月绮头顶上的鸭舌帽拿下来，仔细审视着这个人，“我又不吃人。跑什么……”

“我可以试试，她应该会告诉我一些消息。我以前和她关系还不错……”玉井鹰向黑泽阵保证。

“关系不错？”黑泽阵抬眼看向玉井鹰，他倒真没觉得玉井鹰和红月绮关系不错，因为玉井鹰对捞红月绮这件事并不是非常热衷，比起红月绮，他明显更惜命，还是说玉井鹰心思深沉，一直在演。

这么想着，黑泽阵忽然神色一凝：“女朋友？”

“那不是。就朋友。”

黑泽阵手指捻了下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