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贺昱尧踏着一路春色启程回京。
犹记去年来时寒风凛冽,心中忐忑,不知南方究竟是何种境况,幸好,不辱圣命,圆满完成南下暗访,今日正式回程。
与此同时,颐养坊。
“夫人,您慢走,有任何需要随时来。”
送走一位客人,柳思文回到柜台后面和言宁绮闲聊,如今,新收的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柳思文这个掌柜的难得自在。
“怎么样,分家后你二叔他们没再找麻烦吧。”对于前段日子言府分家一事,柳思文也知其中隐情。
言宁绮难得地放松,语气轻快道:“没有,自从解决了这桩大事,我们家都舒心许多,连祖母都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那就好,不然连我这个外人都看着生气。”一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一家子,柳思文便烦躁不已。
“不提他们,你听说了吗,陆双自嫁入侯府,日日鸡飞狗跳,侯夫人气得扬言要休了她呢。”柳思文每日在铺子里,总能听到一些市井流传的小道消息。
言宁绮倒也没太惊讶,“可以料想到,那两人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这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闹才怪呢。”
“哎,这结亲却结成了仇。”柳思文应是想到了不太好的过往,说着说着,情绪也低沉下来。
对于她的往事,言宁绮在山庄里也知道个大概。
其实柳思文原本也是大家族的小姐,柳家在金州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柳思文的母亲来自同城的楚家。
两家结亲,是双方长辈早就安排好的,柳思文的父母根本没有选择,二人在新婚夜才第一次见面。
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就算没有太多感情,最起码也能相敬如宾。
刚成婚时,两人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在第二年还生下了柳思文,谁都以为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二人就这样度过一生。
可世事难料,一次意外柳父伤了腿,日日躺在床上,生活起居都需要有人来照料,身为妻子,柳母只能认命地守在床前。
时间一长,二人间的口角渐渐多了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只有每日不同的鸡毛蒜皮,这让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的小夫妻日日争吵。
尚在襁褓中的柳思文,还不知自己的父母早已成了同一屋檐下的仇人。
父母的争吵声伴随着柳思文长大,彼时,柳父早已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是下不了地、只能在床上狂怒的一家之主,柳母也没了当年的花容月貌,如今变成了满腹唠叨的深闺怨妇。
柳思文就这样慢慢习惯直至麻木。
突然有一天,柳府的争吵时声停了,柳家父母不知为何大打出手,所有人都拦不住,那时的二人仿佛世仇,根本不像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等到柳思文从学堂回家,就看到满院的仆人脚步凌乱,原来是柳母一时想不开跳了井,那井还是当年娘家在大婚前给柳母打的。
而柳父因妻子自尽,再加上腿伤日益加重,没多久也去了。
偌大的柳府就剩下年幼的柳思文一人,没人知道当时的她在想些什么。
小小年纪的孩童决定遣散仆人,独自离开,她不愿留在这个满是争吵的府邸。
一路北上,幸好遇到了在外云游的苏婉,便随其回京,拜了师。
大抵是童年的阴影,柳思文如今依旧独身一人。
言宁绮回神,轻轻拍了拍柳思文的后背,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从小受伤的女孩。
还好,柳思文依旧强大,神伤片刻又变回了那个爱说爱笑的大姐姐,可言宁绮看着她的笑容,红了眼眶。
“好了,你不是说过你家就是我家吗,那今日带我回家吃饭可好?”柳思文想起了刚到浅月山庄时,比自己还年幼的师姐,拍着胸脯邀请自己回家吃饭。
言宁绮用力点头,她怕自己一开口,呜咽声会跑出来。
在颐养坊日日弹奏,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山庄里无忧无虑的日子。
是夜,言宁绮刚让琴韵退下,准备简单擦拭琴面后便休息。
忽然,后窗那里有一声异响。
守在外间的琴韵立刻冲进来,“小姐,你没事吧。”
言宁绮摇了摇头,被琴韵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窗户。
可一时间又没了动静,“小姐,你躲一下,奴婢去看看。”琴韵捏着匕首蹑手蹑脚地向后窗走去。
猛一推开窗,琴韵对着黑影刺去,没想到却被那人灵巧多开,琴韵还想再刺,就听那人开口:“是本王!”
不止是琴韵,躲在屋里的言宁绮也是一愣,若不是那声音无误,言宁绮怕是会让琴韵继续。
有些尴尬的琴韵看了言宁绮一眼,得到允许后立刻跑开。
言宁绮缓步上前,隔着窗棂看向那风尘仆仆的人。
一时无话,二人直直地看着对方,眼中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贺昱尧主动开口,“我今晚刚回京,本来只是想隔着窗户看看你就走,没想到碰到了墙,有打扰你休息吗?”
言宁绮摇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按理说,重逢时应该开心,可此刻,言宁绮莫名想哭,甚至心里还感到有些委屈。
“没有,我还没打算休息呢。”
咽下喉咙里的酸涩,言宁绮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你瘦了。”
只是说了三个字,言宁绮感觉自己的泪意又忍不住了。
窗外的贺昱尧叹口气,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泪轻柔地拂去,“莫要伤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连夜过来是想让你安心,可不是惹你哭的。”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
此时的言宁绮没了平日里的恬静,没有面对二房时的精明,此刻她只是普通女子。
“不过,我还没见过王爷有胡子的样子。”
还在抽泣的言宁绮突然冒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果然,成功让满身疲惫的王爷笑出了声,“你呀,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言宁绮说完自己也觉得有趣,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关注到他的胡子。
不过这也让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二人就这样隔着窗户,一句句地聊着,好似要把几个月以来的话都说完,幸好天气暖和了,能开着窗多聊会儿天。
看到言宁绮因打哈欠而生出的泪花,贺昱尧止住了话题,“好了,实在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我该走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在言宁绮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贺昱尧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早朝,因毓王南巡有功,皇上对其大加赞赏,论功行赏,同时也对在赈灾中作梗的所有官员按律惩戒。
孔良也随着贺昱尧回了京城,此时正在王府享受美食。
“诶呀,老夫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还是京城好啊。”孔良吃的乐不思蜀。
而子陌却在一旁心事重重,犹豫要怎么跟孔老开口,毕竟王爷可是明令禁止跟其提及心疾的。
踌躇片刻,子陌还是决定麻烦一趟言宁绮。
“你说真的?”
言宁绮在院中见到了从王府赶来的子陌。
“千真万确啊,言小姐,若不是王爷讳疾忌医,属下也不敢来扰您。就算王爷罚我,我也认了,您去劝劝他吧。”
“你们王爷现在在哪儿?”
子陌听到言宁绮愿意帮忙,瞬间喜笑颜开,“此时正在御书房呢,子轩传回话来,看样子不过半个时辰应当能回王府。”
言宁绮起身,“你先回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当贺昱尧从宫里回来,就看到言宁绮与孔良一左一右地坐在那里,极其严肃地盯着自己,言宁绮身后还站着略显心虚的子陌。
不出片刻,贺昱尧便想清楚发生了何事。
言宁绮指了指自己与孔老中间的空凳子,示意他坐下。
僵持半晌,还是贺昱尧败下阵来,乖乖落座,身后的子陌双眼放光,好似找到了免死金牌。
所有人都在等孔良的结论,花厅里针落可闻。
孔良缓缓睁开眼,看向大荣这位年轻的王爷,他在南方的作为自己都看在眼里。
“是老夫学艺不精了。”
贺昱尧眼中的期待慢慢消失,可还是扯起嘴角,“多谢孔老。”
言宁绮手中的帕子早已绞的不成样,被汗水浸湿,当听到孔良的叹息,帕子缓缓滑落。
转过头看向贺昱尧,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不让孔老医治,他心中就还有一丝念想。
言宁绮低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悄然滑落的泪。
可贺昱尧还是注意到了,拿出自己的帕子,放到言宁绮眼前,抬了抬手,示意她接过去。
“别伤心,今日之事并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这样也好,早日得知结果,我也就踏实了。”
言宁绮隔着眼泪望向眼前人,他满脸温柔,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明明也很伤心,还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不,这不是结果。”
贺昱尧点头,“嗯。”
“子轩,送言小姐回府吧。”
言宁绮不舍地看向他,其实私心是想多陪他一会儿的。
“我刚回来,还有好多政务要忙,你先回家,好不好?”贺昱尧依旧耐心地劝着。
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言宁绮,贺昱尧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
“王爷,此事是属下去求言小姐的,求您惩罚。”子陌跪在地上,心中不是滋味。
贺昱尧并未想象中的生气,“起来吧,没什么好罚的,其实本王也想着让孔老看看,迟早的事。”
子陌起身,“那属下去准备提亲一事了。”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