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海边的岩洞潮湿阴冷。
谢长宴将最后一把干草铺在石床上,回头看向洞口的身影。白暮雪倚在岩壁上,望着远处海面上肆虐的雷暴,赤红法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从焚天塔出来后,师尊的体力恢复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心口处新生星痕在衣襟下若隐若现。
“师尊,休息吧。”
白暮雪恍若未闻。谢长宴走近,才发现师尊异色双瞳没有焦距,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心口——这是旧伤发作的前兆。
“师尊?”
白暮雪突然一晃,向前栽去。谢长宴箭步上前将人接住,触手一片滚烫。更可怕的是,师尊心口的星痕正透过衣料散发出刺目红光!
“热...”白暮雪在他怀中痛苦地蜷缩,霜白长发迅速被汗水浸透,“...塔...”
谢长宴立刻明白——焚天塔的试炼还未结束!朱雀残魂所谓的‘血脉融合’正在师尊体内引发剧变。他急忙将人抱到石床上,手掌刚贴上白暮雪额头,就被烫得一颤。
这绝不是正常发热!谢长宴自己的体温也因龙息而偏高,但此刻师尊的额头简直像块烧红的铁。
“师尊,我该怎么做?”他慌乱地检查白暮雪的状况,发现星痕周围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朱雀血脉反噬?还是...”
白暮雪突然睁眼,异色双瞳金光大盛:“...进...来...”
“什么?”
“...神识...”白暮雪艰难地抓住他的手腕,“...帮...我...”
谢长宴瞬间懂了。师尊要他神识入体,帮忙稳定暴走的朱雀之力!可神识交融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双双魂飞魄散。上次在焚天塔外尚有朱雀残魂护法,而现在...
“快!”白暮雪一口鲜血喷出,金红中夹杂着黑色丝线,“...压不...住...”
谢长宴不再犹豫。他扶起白暮雪,两人面对面盘坐,额头相抵。熟悉的雪松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闭眼凝神,将一缕神识顺着相贴的肌肤送入师尊灵台。
穿越识海屏障的瞬间,谢长宴如坠冰窟。
白暮雪的神识空间本该是冰雪世界,此刻却变成了一半火海一半冰原的恐怖景象。烈焰与寒流交锋处,空间扭曲破碎,露出漆黑的虚无裂缝。
“师尊!”
谢长宴的神识体在风暴中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朱雀火与寒霜剑气同时撕扯着他的魂魄。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远处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少年身影,跪在冰火交界处的血泊中,怀中紧紧抱着一柄断剑。
谢长宴心头一震。即使背影单薄了许多,那头标志性的白发和左眼下那点泪痣,也绝不会认错!是少年时期的白暮雪!
“师尊!”
他踉跄着跑过去。少年白暮雪恍若未闻,只是死死抱着断剑,肩膀微微发抖。谢长宴绕到正面,顿时如遭雷击——那不是普通断剑,是谢家祖传的‘星河’!父亲谢云澜这一生只用过一次的佩剑!
少年白暮雪满脸泪痕,怀中断剑沾满鲜血。他面前的地上用血画着一个简陋的阵法,阵中摆着几块饴糖,已经融化得不成形状。
“谢师兄...”少年哽咽着,声音稚嫩得令人心碎,“...小雪没用...护不住...”
谢长宴跪下来,想触碰那颤抖的肩膀,手指却穿体而过。这是记忆碎片,他无法干涉。但眼前的画面已经说明一切——这是谢家灭门后的场景,少年白暮雪在独自祭奠谢父!
正当他心痛如绞时,少年突然抬头,泪眼朦胧中竟直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谁?”
谢长宴一惊。记忆碎片中的人物不可能察觉外来者!
“滚出去!”少年白暮雪厉喝,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已染上杀意,“这不是你该...”
话未说完,谢长宴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次换我陪您痛。”
少年身形剧震。谢长宴感到怀中的身躯僵硬如石,却在微微发抖。更奇妙的是,这次他居然能真实触碰到对方了!这不是记忆碎片,而是白暮雪神识核心的自我保护形态!
“放开...”少年白暮雪挣扎着,语气却没那么坚定了,“你不该...看到这些...”
谢长宴收拢双臂,将单薄的身躯完全环住:“我看到了。不仅这个,还有更多。”他把下巴抵在少年肩上,轻声道,“每月十五您忍受冰火相冲之苦,却在黎明前偷偷来给我掖被角...”
少年停止挣扎。
“我看到了您为我做的一切。”谢长宴继续道,“现在,让我帮您。”
怀中的少年突然开始变化——身形拉长,白发渐染霜色,最终恢复成谢长宴熟悉的模样。成年白暮雪转过头,异色双瞳复杂难辨:“...多事。”
神识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远处火海与冰原同时暴动,更多空间裂缝出现。白暮雪脸色一变:“朱雀血脉在排斥你的龙息!”
“那就让它习惯!”谢长宴不退反进,拉起白暮雪的手冲向风暴中心,“您教过我,面对暴走的剑气,不能退,只能征服!”
两人十指相扣,奔向冰火交锋的最激烈处。越是靠近,谢长宴胸口的星痕就越烫,而白暮雪心口的疤痕也同步亮起。当两人终于站在风暴眼时,谢长宴突然将白暮雪拉进怀中,紧紧相贴!
“你...!”白暮雪瞪大眼睛。
“共鸣。”谢长宴按住师尊后心,让两人伤痕相贴,“就像在焚天塔那样!”
刹那间,刺目的光芒从相贴处爆发!谢长宴感到自己的龙息如潮水般涌向白暮雪,而师尊体内的朱雀火也倒灌而入。这过程痛苦至极,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搅动骨髓,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舒畅——两股相克的力量正在互相调和!
神识空间内,火海与冰原的边界开始模糊。朱雀火不再狂暴,寒霜剑气也不再刺骨,而是交融成一种金红与冰蓝交织的全新能量。最神奇的是,那些空间裂缝中竟生长出黑色的藤蔓,开出血色花朵,将破碎处一一修补。
“这是...”白暮雪惊讶地望着变化。
“我们的力量。”谢长宴仍紧抱着他,“本就该这样。”
现实世界中,岩洞突然剧烈震动!沉睡的两人周身爆发出一道红黑交织的光柱,直接冲破洞顶射向苍穹。光柱中,朱雀与魔龙虚影首度和谐共舞,前者清鸣,后者低吼,却奇异地组成一首完整乐章。
海边礁石上,一个红袍身影遥望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终于...”
光柱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渐渐消散。岩洞内,谢长宴先睁开眼,立刻查看怀中人的状况。白暮雪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呼吸平稳,心口星痕也不再发烫,而是稳定地泛着柔和光芒。
“师尊?”
白暮雪缓缓睁眼,异色双瞳比以往更加明亮。他看向谢长宴的目光复杂难辨,最后轻声道:“...看到了多少?”
谢长宴知道师尊问的是神识中的记忆。他诚实地回答:“很多。谢家灭门后您独自祭奠,每月十五忍受反噬,还有...”顿了顿,“您每次罚我面壁,其实都在门外守到天亮。”
白暮雪耳尖微红,别过脸去:“...多嘴。”
谢长宴突然发现,师尊的白发发梢竟重新泛起了赤红,就像在迷迷糊糊中初次见面时那样。他忍不住伸手捻起一缕:“您的头发...”
白暮雪拍开他的手,自己摸了摸发梢,神色微动:“...朱雀火稳定了。”
“因为龙息平衡?”
“嗯。”白暮雪难得地解释,“就像寒霜剑气需要朱雀火调和,朱雀火也需要...你的力量。”
谢长宴心头一热。师尊这是在承认需要他!百年师徒,向来是白暮雪守护他,如今终于...
“那以后我每天给您输龙息!”他兴冲冲地提议,“随时随地,想输多少...”
“闭嘴!”白暮雪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力道却很轻,“...不成体统。”
谢长宴傻笑着挠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师尊,我在您神识里看到的那些黑色藤蔓是什么?就是开红花的那种...”
白暮雪神色一凝:“你没见过?”
“没有啊,我还以为是您...”
话未说完,远处海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两人冲出岩洞,只见焚天塔方向的雷暴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接天连地的黑色龙卷风。更可怕的是,龙卷风中隐约可见一条比山岳还庞大的黑影游动。
“玄苍...”白暮雪声音紧绷,“它苏醒了。”
谢长宴体内龙息突然沸腾,胸口星痕灼热如烙铁。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呼唤他,拉扯他...
“凝神!”白暮雪一把按住他心口,新生星痕与谢长宴的印记相触,金光迸发,“别被它控制!”
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谢长宴脑中突然闪过无数陌生画面——漆黑的海底,巨大的锁链,还有...一个被钉在祭坛上的白衣男子,面容竟与白暮雪有七分相似!
“那是...谁?”谢长宴喘着粗气问。
白暮雪脸色煞白:“...赤鸢。我父亲。”
谢长宴如遭雷击。朱雀赤鸢,白暮雪的生父,竟然被囚禁在幽冥海底?那焚天塔中的朱雀残魂又是...
不等他想明白,海面龙卷风突然转向,径直朝他们所在的海岸袭来!风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像钝刀刮骨:
“...暮雪...我儿...带来...容器...”
白暮雪浑身一震,异色双瞳剧烈收缩:“...不可能...”
谢长宴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他挡在白暮雪身前,警惕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龙卷风:“师尊,那声音是..”
“玄苍。”白暮雪声音冰冷,“它在叫我。”
龙卷风在距离海岸百丈处突然停住,黑雾散去,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风眼中悬浮着一个白袍老者,面容慈祥,眼中却跳动着诡异的黑焰。
“天命...老人?”谢长宴难以置信。
老者微笑,声音却仍是那个沙哑的魔龙之声:“好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白暮雪突然拔剑——虽然霜吟已碎,但他指尖凝聚的剑气比任何神兵都凌厉:“你不是玄苍!你是谁?!”
老者笑容扩大,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我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啊...小朱雀...”
谢长宴感到师尊在身后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滔天怒火。他悄悄握住白暮雪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奔涌的力量。
“师尊,我们一起。”
白暮雪深吸一口气,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好。”
两人胸口的星痕同时亮起,金红与漆黑的光柱再次冲天而起。这一次,朱雀与魔龙虚影不再各自为政,而是首尾相衔,组成一个完美的圆。
老者——或者说占据天命老人躯壳的东西——见状大笑:“完美!太完美了!这正是我需要的!”
海面突然沸腾,无数黑影破水而出,如蝗虫般扑向海岸。谢长宴看清那些东西的模样后,胃部一阵绞痛——全是半人半龙的怪物,与他在白暮雪神识中看到的黑色藤蔓开出的红花如出一辙!
“血龙藤...”白暮雪声音紧绷,“玄苍的...爪牙...”
第一波怪物已经登陆。谢长宴放开师尊的手,双拳燃起黑色火焰:“师尊,背后交给您了。”
白暮雪指尖剑气暴涨:“别死了。”
师徒二人背靠背迎战潮水般的敌人。谢长宴的每一拳都带着龙息之火,所过之处怪物灰飞烟灭;白暮雪的剑气则如寒冬降临,将敌人冻成冰雕再一剑粉碎。但怪物数量实在太多,杀完一批又涌来更多...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谢长宴喘着粗气,“得想办法...”
话未说完,一根血龙藤突然从地下钻出,缠住他的脚踝!谢长宴挥拳去砸,更多藤蔓却趁机缠上他的四肢。最可怕的是,这些藤蔓竟在吸收他的龙息,越缠越紧!
“长宴!”
白暮雪想救援,却被突然出现的天命老人拦住。老者——或者说魔龙化身——狞笑着掐诀,更多血龙藤破土而出,将白暮雪也团团围住。
“多么完美的容器...”魔龙贪婪地盯着谢长宴,“玄苍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