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赋尘怔了怔,道:“慎言。”
陆庚道:“放心,我这人说一不二,你呆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先交过手,若打不过,我再呼唤你帮忙。”
褚赋尘道:“不用。”
陆庚不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不过今夜咱俩谁也别出手,光呆在这冷风口里挨冻,有什么意思?直接回去算了。你爱来不来,反正我先上一步。”
说罢便打算起身去追那尸块,一道剑影划过,褚赋尘长剑出鞘,横拦在他面前。
陆庚被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刚升起的那点好感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有些冒火:“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赋尘的视线却从他头顶越过,看向他身后:“噤声。”
陆庚慢慢回头。
月光猛地被一层血色迷雾所笼罩,不远处有长长一串人影。
那些东西似人非人,低着头,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山道上,面孔干涸,幽蓝的鬼火在眼眶中跳跃闪烁,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尸斑爬满脖颈,随着哨声一步一步跳跃。
陆庚很快便认出为首那人,正是白日才见过的兰棹村长,进而又辨明另外几人,竟然都是本村的老者。
队伍很长,从村中一直蜿蜒到此,足有数十余人之多,大约全村都在,颇为壮观。
陆庚能屈能伸,自觉缩回去,嘴上仍不服气,压低声音道:“不就是多了几个人吗,大惊小怪。还有,多说几个字莫非真要你命?光说两个字,谁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我先把你扔过去喂活尸。”
褚赋尘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握紧剑柄,似是随时准备出手。
哨声不断,长着村民模样的活尸统一转身,逐一跃上砌满坟地的山坡。
陆庚寻思道:“从方才我就觉得怪,你说,究竟是谁在吹?”
褚赋尘抿唇不语。陆庚再看向那处,却见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站在半山处,随着他的哨音,依次上山,直至第一个坟墓前。坟不知何时启开,棺椁大敞,那人吹出短快的音调,活尸一跃而下,落入棺中。而后,那人合上棺木,用钉锤敲打,将棺材封死。
如此封了许多。
虽然怪异,但似乎并不是在害人。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响动,陆庚还当又是什么邪祟,手已探入灵台,就等一言不合拔枪动手。
枯杆朝两边倒去,直至显露出三个白色的人影。
陆庚率先认出,正是那三个正心宗弟子。
为首那正心宗弟子被他吓一跳,身子抖了抖,回过神来,低声愕然道:“你们来这做什么?”
陆庚道:“晚上抓活尸,不来坟地蹲守,还能去哪?”这种时候,总归是人多一些好。他伸手指向长长的尸群,“你们都看见了吗?那些东西,你们准备怎么办?”
那弟子随便看了一眼:“再多也就是活尸罢了,一把火烧了了事。你们回去之后不准抢功,也不准拖我们后腿。”
陆庚:“慢慢慢,怎么就一把火烧了,你难道都忘了,那些白天可都是活人!”
“谁管他白天是什么,现在难道不是邪祟?既然是邪祟,砍了就行。”
“倘若有救,你难道不是在杀人吗?”
那弟子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滚。”
陆庚突然觉出不对,朝三人身后看去:“你们不是四个人吗,秋华姐姐去哪了?”
三人眼观鼻鼻观口,无人作答。
陆庚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难道你们让活人作饵?”
一人破罐破摔道:“不然呢?我们几个一上,那些脏东西早跑得没影儿了。她灵力最弱,那些东西不怕她。不让她去,让谁去?又不会真让她死了。”
碰——
那正心宗弟子痛呼一声,鼻子瞬间流血。
陆庚收手,脸色沉冷:“她在哪?”
坟地中突然穿出少女惨烈的叫声,陆庚无暇顾及三人,拉上褚赋尘,朝那处奔去。
一靠近,就看见秋华躺在地上,血从胸口的伤口淌出,染红周围的泥土。
被血的味道刺激,原本井然有序的尸群开始变得骚动不安,那哨声还在头顶盘旋,愈加高亢,似是同样急迫,却再无法压制住尸群。
陆庚正想冲上去,却被一名正心宗弟子拽住,对方面上带着恐惧和威胁,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剑,仿佛只要陆庚动手,那把剑就会没入他的胸口。
好懦。
陆庚一把抽出衣袖,反手又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也懒得管他漆黑的脸色,拔腿朝秋华跑去。
就这片刻的耽搁,为首的村长率先挣脱哨音牵制,嘶吼一声,身体癫狂地抖动,后背蜷曲隆起,鼓包如沸水般隆起,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作为修仙之人,理应有些见识,但其中一个正心弟子却转过头去干呕。
轻微的爆裂声传来,村长突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后背自后颈向下撕裂,一团血肉模糊的粘肉从脊柱翻滚爬出,此情此状与阿婆如出一辙。
在他调动灵力的瞬间,那团血肉立即察觉到他的存在,发出一阵非人的尖锐爆鸣,朝陆庚面上扑来。
陆庚一枪将那团东西挑开,又踢开几个朝他扑来的活尸,直奔到秋华身侧,迅速探她鼻息,索性还尚有一口气。他将人从地上架起,修习之人感官更灵敏,尚未转身,便感觉有东西朝背后袭来,但他此刻无暇抽身,只能将枪往身后一横。
剑鸣乍响,带着寒意的身影挡在他身后。
陆庚回头,见褚赋尘将那团血肉一剑刺穿,牢牢钉在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忽然有片刻安心。
还好,不全是废物。
那团秽物似是察觉威胁,分成两半,从他剑下抽身而退,翻滚回老村长体内,后背的伤口粘合,老村长突然僵硬地转过头,腐烂的下颌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地对准了他的方向。
陆庚背着秋华,感觉到微凉的血染湿了后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今夜不宜久战,还是需要尽早送她回去医治。
老村长带领着一群活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面容扭曲,肢体僵硬却又行动迅速。
“小心点,别把老人家们打伤了。”
陆庚挥舞着银枪,枪风呼啸,与活尸展开了搏斗,每一次刺出,都能击退几只活尸,但活尸数量众多,源源不断地涌来。
褚赋尘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寒光,一边躲避着活尸的攻击,一边拿出罗盘,用以辨认邪祟的方位,口中念念有词,施展法术击退靠近的活尸。
一只腐尸忽然从侧面迅速扑来,陆庚背着人,动作慢了半拍,利爪穿透了他的右肩。
陆庚闷哼一声,冷飕的黑血飞簌,溅上那张俊俏的脸。
声未至、剑已行,直逼活尸眉心而来。
陆庚大惊,一枪挡开褚赋尘的剑,两金相触、撞出脆响,银色光影于浓稠夜色中劈斩开,如明照万世的灯火。
“我没事,你别伤人。”
陆庚正疼得龇牙咧嘴,让人几欲晕厥的恶臭如汹涌潮水般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虚阂上眼,试图躲避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当啷”一声,手中紧握的长枪因脱力,从颤抖的指尖掉落在地。
尸体的指爪从陆庚的肩头缓缓脱出,腥臭的黑血如泉涌般汩汩冒出,不过眨眼间,一只袖子便全被染成了黑色。
陆庚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肩头的血洞,慌乱之中,却在自己的衣服上抓出数道漆黑的手指印,显得格外惊悚。
方才只是贫嘴,这下是真伤,还挺疼。
尸毒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的血脉中蔓延,所过之处皆变为青黑色。
褚赋尘只看了一眼:“别运转灵力。”
陆庚听话,撤掉灵力,背着秋华,往他剑影里躲去。
不愧是能当一派掌门的人,还真靠谱。
片刻间隙,他飞快点下身上几个大穴,阻止尸毒继续扩散,但这毒似乎格外生猛,才片刻功夫,他的半条手臂便已经全部化为黑色。
这尸毒未免有些太厉害了。
不过再厉害,也就是点尸毒而已,不妨事。
他们这边打得热闹,不知何时,那阵哨声再度响起。
陆庚忍不住循声看去。此时走到近处,这才看清,吹哨驭尸的那人,正是方才拿锄头追他半天的守墓人。
那男子大约二十余岁,生得极高、却一脸病容,似是长期血气不足,整个人苍白消瘦,手中扣着一节木哨,放在嘴边吹走。
陆庚懒得管他三七二十一,起身,银光划破长空、寒芒直冲那人眉心,在方寸间停住,死死盯住他:“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并未停止吹奏,甚至都没有看他的枪尖,哨声一浪高过一浪。活尸群似是被蛊住,骚动渐渐平息,重新排为一列,在他的引导下,一个接一个,跳进空棺。
这哨音原来是在赶尸。
陆庚慢慢放下手。
那人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将棺盖逐一盖好,又用钉子封棺,直至最后一个活尸下葬,他才停止吹奏。
“事办完了?”陆庚一直将枪尖刺进地里,撑起两个人的重量,略显不善地盯着他,“那是不是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那人只是看向他架起的秋华,指向最后一个墓穴,道:“还差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