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萧府,萧砚子越想越不对,第二日就直奔罗香寺。上次是张知白和弘远有约,这次萧砚子只好叫飞泓先从正门去找个小沙弥通报,没想到只等了不到半刻,就有个小沙弥出来领着她们从上次那扇门进了。
“我师兄早就料到娘子回来,娘子跟我走就是。”小沙弥领着二人绕了几段路,走到之前那个院子。
弘远屋内的陈设没什么变化,不过又多了几摞书,见到萧砚子来,没有急着起身,继续把手中那一页纸写完,放到一边拿了个石头磨的镇纸压上,才吩咐小沙弥,“拿坛雪水来吧,这位娘子不喝死水。”
“多谢。”萧砚子回想了一下,上次来确实没喝,也不反驳他,“法师是在译经?”
“是。”弘远抬手请她坐到对面,不急不缓把案上的书本收拾到一边,“佛法精妙,今日之后,贫僧就闭关谢客了。”
“法师知道我今日要来?”
弘远理了理僧袍,“昨日娘子到程府时,程坊正在寺中安抚举子。我想着娘子今日可能会来一趟。”
说话间,刚才那个小沙弥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茶壶和一个茶盏,放到萧砚子面前。弘远则自己拿起一旁的旧茶壶到了杯茶水放到自己面前。
“案子还没破?”萧砚子看那茶壶冒着热气,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案子没破的消息那么快就传到这里,其中必有蹊跷。他们在等什么机会,点燃这把火?”
弘远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萧砚子,几息之后又转为淡然,端起茶抿了一口,“萧娘子,我不过是欠张知白个人情,不是在为他做事。”
“那弘远法师今日见我为何?”萧砚子想明白了心下也就不慌了,笑了笑抬眸看他。
“萧娘子的面相颇合我眼缘,说话也有意思,以后见的机会不多了,今日不得见见。”弘远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砚子端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那我可就不留了!”话虽说出了口,但也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案子的事情,张知白的人没知会娘子,那就是与娘子无关,与娘子心念的人也无关。至于陆祭酒那边,信应该早就送过去了。”弘远解释道。
张知白送去的信,陆泊水怕是拆都不会拆,不过那么多年宦海沉浮,陆泊水大抵也能猜个八九分,想到这萧砚子放心了些,“是我着急了。”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弘远把杯盏表面的茶叶碎吹开,不冷不淡地道。
萧砚子抿了一口,天冷,只一小会儿,水已经变得温热,她没喝出什么茶叶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清甜,“甘草?”
弘远点点头,“昨日程坊正送来的。”
“上次来时,法师尚不似今日愁眉不展,我斗胆问一句,译经之难难在何处?”萧砚子瞥了一眼桌下的纸张,其上不同的墨色痕迹不像一日两日而成的。
“难在取舍。”弘远面带笑意,把手自然搭在膝上,“取舍之间无定法。保筋骨还是保血肉,全在译者。”
“不可得兼?”
“有时,越是都想保,越会把人捏得面无全非、筋骨血肉全无。所以我宁可放其血、剜其肉,只留其筋骨。”弘远提到译经,面上的些许轻浮之色就全然没有了。
萧砚子淡淡一笑,放血剜肉这等话,竟出自一个僧人之口,这也真是位走火入魔的痴人。
此时,一个小沙弥突然敲门进来,“师傅,前头来了位香客,师兄叫你去瞧瞧。”
“唉,原来便是出世之人,也需应付俗世往来啊。”萧砚子看热闹一般撇了弘远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弘远一笑,看向小沙弥,“你在外头等我,这位施主与佛门有缘,我再点拨她两句。”待小沙弥走远,弘远敛取几分笑意, “萧娘子,对你,贫僧有句忠告。”
“洗耳恭听。”萧砚子抬眸看他。
“躬身入局。”
从罗香寺出来,萧砚子一直阴郁着脸,飞泓一直在门外,也听了个大概,“娘子,我们要不要给韩郎君也送个消息?”
“不必,韩侍郎不至于因一桩没影的婚事就与他闹僵。”萧砚子坐到车板上,戴上锥帽。
马车刚走上主街,萧砚子就见程府门口站着的窦易节,“飞泓,那是窦易节吗?”
“是。”飞泓看了一眼,“娘子,我们过去吗?”
“去。”到程府门口,萧砚子跃下马车,径直走上台阶。
窦易节正踌躇着,见到萧砚子要入府,忙叫住她,“萧娘子,劳你帮我将这支银簪带给阿芷。”
萧砚子自己头上还带着那支黄玉簪,看他手里那支工艺精美,还嵌着各色宝石,想来不是寻常之物,更有非常之意,摇了摇头,“太过贵重,还是郎君亲手交给阿芷比较好。”
“萧娘子,你与阿芷义比金兰,我与……情同手足,亲上加亲……”窦易节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砚子打断了,“窦郎君,你堂堂虞国公次子,你想在这闹,无人敢拦你。”
萧砚子见暂时唬住了他,看向门前的小厮,“别给窦郎君冻出毛病来,把程府所有的火炉都搬出来,茶水吃食也要奉上,最好再请个大夫过来候着。”
“还不快去!”罗夫人一直站在门后,听了萧砚子这一番话,快步走出来。
萧砚子轻咳一声,挽起罗夫人就往里走,又吩咐小厮道:“郎中来了,每刻号一次脉,都要拿纸记下来。”
走到廊下,罗夫人才如松了一口气般拉住萧砚子的手,“有些话我们也不好说,还好今日你来啦。”
“阿芷呢?”萧砚子拍了拍她的手,问道。
罗夫人捂嘴一笑,“屋里睡着呢!外头乱成这样,她倒是睡的好得很。”
“十九娘!”程吉一脸着急地走过来。
“无事了无事了!咱们进去说话。”罗夫人理了理鬓间的碎发,拉着萧砚子往里走。
到了中堂坐定,罗夫人正了正色,和萧砚子解释道:“他想让阿芷给他做妾室。”
“阿芷,喜欢他吗?”萧砚子回想了一下,窦易节确实对程兰芷有意思,但程兰芷对窦易节,可不是那么回事。
罗夫人叹了口气,“阿芷哪明白这个?每日只知道胡玩。”
“其实五郎中不中的,我们都无所谓,只是想着都是自家人,无论怎样不会亏待了她。易节倒是个好儿郎,可虞国公府,阿芷这么单纯的孩子,如何去得?”程吉看向萧砚子。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阿郎、夫人,窦郎君,走了!”
“多给郎中几分钱,说不定过几日又要去劳烦人家了。”罗夫人高兴地一拍掌,从衣袖中拿出十余文钱递给小厮。
“阿砚,我们也当你是自家人,就不藏着掖着了。”小厮走后,罗夫人看了程吉一眼,“若你去了郑国公府,能照拂阿芷一二,我们肯定愿意阿芷留在京城里。”
萧砚子一听这话,就知道罗夫人准是知道什么了,“虞国公府的半条腿,已经迈向四皇子了,以郑国公一贯的隔岸观火的立场,两府往来只会越来越少。阿芷也还小,不如等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