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切还是如常,只是元恒没有过来,而是把崔鸢叫了过去,萧砚子心中焦急,又无事可做,只能把架子上的书卷拿下来翻一翻,分分神。刚读了没几页,就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把书放回原处,靠近窗户细细听,大概是两个小黄门偷懒,外头正好有个大柱子可以挡住。
“我听人说,原先那些人都拉到乱葬岗埋了。”
“可不是,咱只管当好差就是。”
“敢做不敢认,还连累了那么老些人,咱们可得紧着些,谁看着不对就告诉连公公去。”
“你可慎言啊,这连公公,可未必跟咱们是一条心的。”
另一个人讪笑一声,“难不成那姓崔的和我们一条心?我要是她,现在怎么着也是个娘娘了。”
“她在御前,可有几年了。那连公公,未必久得了。”
……
崔鸢的事情,萧砚子多少猜到些,但前面那些话,她不得不往宫道上那几辆拉尸体的牛车上想。想到这,她一时间有些反胃。
“萧娘子。”崔鸢从外头走进来。
出了多大的事情那日元恒要将所有当值的宫女小厮全部处死,是否和陆泊水有关,萧砚子掐了掐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一时失神了。”
“我知道这个地方听得到外头说话。”
萧砚子淡淡一笑,“我以为宫里也闹鼠。”
“这地方,人不如鼠。”崔鸢推开半扇窗,刺眼的夕阳照了进来,给她苍白似雪的脸庞增了几分光彩,“萧娘子,我祝你早日离开。”
“借崔尚宫吉言。”萧砚子躬身行礼。
晚间,崔鸢因身体不适被阿郁搀扶着回了住所,萧砚子一人提了宫灯往回走,走到半路,就见贺衡和一个小太监在前面等着什么人。
“萧娘子,圣恩眷顾,念及您和陆祭酒的情谊,让你们见一面,您就跟着这位将军走一趟吧。”小太监先看到的她,走上前。
贺衡见她神情不对,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小太监识趣地快步离开。
“我们边走边说。”
萧砚子点点头,压制着心中的强烈不安,“这两日外头发生什么了?”
“那个举子的母亲,今日一早在天街自焚了。”
萧砚子冷笑,能这么快动作把人大老远带过来的,不可能是四皇子的人。他们自导自演,想逼圣上改制,就拿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工具,哄一个母亲葬送了自己的命,手段实在下作,“后日开科?”
“是。”
“多谢相告。”
一路无言。
在台狱前停下,贺衡下马接过一个属下手中的火把,走到马车前。
萧砚子抬手抹去脸颊上滴落的泪珠,掀开车帘下车,“进去吧。”
台狱所关押的,多是官员,所以监舍不算简陋,过道两旁还稀稀拉拉点了几支蜡烛,萧砚子放慢了步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听到贺衡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
她点了点头,接了过来贺衡递过来的灯笼还有一个帕子,往最前面的监舍走去。
其间大段的监舍中都没有人,陆泊水是被单独关押的,监舍里连支蜡烛都没有。萧砚子隔着栏杆抬灯笼找了半天,才在角落的草席上寻到一个人影。
“老师。”她轻唤了一声,那人影微微一动,“是我,老师。”又喊了几声,陆泊水才用破烂的衣袖遮着眼睛慢慢起身转了过来,待看清来人,他沉静如水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
“阿砚,拖累你了。”
“让他们去斗吧,您别管这事了,师母还在府中等你呢。”萧砚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元恒才会让她来见陆泊水一面,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陆泊水淡淡一笑,“阿砚,这是份内的事,是必须做的事。”
“事情是他们挑起的!”萧砚子看着他。
“是。可是我们这些人食百姓之禄,就要任人之事。有的事情,是我们该做的,他们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们推出去。”陆泊水看着灯笼里摇曳的烛火,沉声道。
萧砚子一时红了眼睛,“所以他们就把您推出去?”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求之不得。”
萧砚子躲开他的眼神,“总有别的法子的。”
陆泊水顿了顿,语气放温柔了许多,“阿砚,我的学生里,叔夜最像我,我最得意的门生却是你,能和你比上三分的,也就张知白。”
“总有法子的。”萧砚子打断他,眼泪止不住地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阿砚,你聪慧但刚直,处事太分明。刚则易折,往后做事情,要给别人留些余地,也是为你自己留余地。”
“他们不考便不考,难不成少了他们还凑不出个前三甲吗?”
陆泊水知道萧砚子只不过是赌气,于是笑了笑,“我与你父亲,当年也是他们中的一个。那时你父亲还能靠写字勉强糊口,我多靠他接济。过得贫苦,但日日与同年论道谈书,如今忆起,也是一段难忘的日子。”
萧砚子已经哽咽,攥着帕子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陆泊水把手伸出栏杆,拍了拍她的头,“你那游记,为师看了,写得极好,字也极好。”
“剑川有诸多趣事,我以后日日写,老师想看时都有新的可看。”
“走出去,执杖林野,快意余生。”语罢,陆泊水收回手,颤颤巍巍背过身,“走吧。”
许久,萧砚子抬起袖子擦了眼泪,跪下对着陆泊水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学生记住了。”
陆泊水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声音也已经哽噎,轻轻说了一句:“去吧。”
萧砚子扶着栏杆站起来,“学生,走了。”
转头那一刻,萧砚子觉得自己喉头堵住了一块巨石,说不出话,也呼不出一丝气,贺衡拿过她手中的灯笼,走到她前面。
马车回到宫门口,萧砚子在车厢里静坐了一刻才掀开帘子,贺衡还在外面,方才跟随的其他士兵已经离开了。
萧砚子躬身行了个礼,“多谢。”
“在下帮得上忙的事,请娘子直说。”贺衡想出言安慰,可此时此刻,话语实在徒劳。
“确实还有事劳烦,不过无以为报,往后任意一事,只要我能做到,凭郎君差遣。”萧砚子思忖片刻,从发髻上拿下那支玉簪,“我想求郎君明日将此簪交给义宁坊韩侍郎府韩七郎韩叔夜,告诉他我一切平安,叫他保重。”
贺衡接过簪子,“定不辱命。”犹豫片刻,才道:“娘子若出宫受阻,可借你我定亲为由头一用,待时机成熟,我必放娘子自由。”
“贺校尉如此相助,为何?”
贺衡想了想,“张郎君在北境帮了我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