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溪猛地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在自家未来道侣房里睡得正香,怎么突然就被拐卖了?
透过雕花琉璃窗,阳光被切割成菱形的金箔,轻轻覆在沈半溪眼睑上。舱顶悬挂的九转聚灵阵发散着淡淡的金光,正以呼吸般的节奏明灭,青玉灯罩内游动着数十尾半透明的灵气锦鲤。
窗边坐着一位女修,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十分显眼,发梢泛着星砂光泽,以半截断卦签束起。苍青道袍远看素净,仔细看却发现上面绣满暗金色卦象图纹,显得神秘而高贵。她一手捧着本书,一手中颇为随意地摆弄着几根蓍草,并没有特意关注沈半溪,却在她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
“啧,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
沈半溪惊讶道:“外婆?您怎么在这里。”
原来窗边的女修正是玄鼎宗的前任宗主,道号“碧落神君”,因卜术无双被世人称为“银眸天机”的梅不韪。
她四下环顾,在看到另一边角落里盘膝静坐的人时,她的目光顿了顿。
对方没有睁眼,在听到她喊外婆时也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运转着灵气。
正是花归月。
梅不韪身子向她这边侧了侧,眉目精致如工笔白描,眼睛微眯成缝,唇角带着笑意:“你倒说说,这是哪?”
沈半溪的目光扫过窗外湛蓝的天,恍悟:“这是您的碧落飞舟?我怎么这这里啊?”
“你娘来信说她们俩口子有要事,拜托我照看你几日,近几日恰好约了老友论棋,就带你去玩玩。”
沈半溪迟疑着看了一眼花归月。
梅不韪似乎有读心术一般,意有所指道:“你这师妹倒是个奇才,我原想直接带你走,她居然就举剑相迎,我与她讲道理,也不听,小小年纪脑袋就跟你娘一样只剩下一根筋,我就只好把你们一起带来了。”
沈半溪:……
您不觉得这样带人走有些不妥吗,比如万一我有什么事没做完呢?万一……
梅不韪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笑道:“你若是想赚灵石,不如跟我好好学卜术,一炷香的卦资,能顶你几百场投机取巧的赌局。”
沈半溪嘟着嘴:“您笑话我,您一卦根本不是灵石能买来的,而我就是倒贴都不一定有人买账。”
说话间,她已经利落地从榻上下去了。
“那不都是你不肯好好学,你娘把除了剑道之外的所有修行当笑话,你也学她……”
这话沈半溪不服:“我才不跟我娘那个老古板一样呢……”
“嘴硬。”
梅不韪发现沈半溪的目光一直牵挂在花归月身上,放下手中书,悄咪咪凑近沈半溪耳边,眼睛眯起一条缝,隐隐露出光华流转的眼眸,如破碎琉璃般的颜色:“那个混血剑修娃娃,是你给自己找的小媳妇?”
沈半溪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不想说不是,但又不敢说是。
梅不韪呵呵大笑,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我那古板到家的女儿居然生了这么个背道离宗的丫头,哎呀呀,以后可够她受了。”
正说笑间梅不韪指尖弹出一道银光,沈半溪腰间的储物袋里掉落出一个浅白色的锦囊来。
沈半溪大惊失色:“外婆!”
梅不韪手指一抬,数十颗留影石从锦囊中滚落出来,从杂役峰的明月下,到丹阳峰的试剑台,每一颗都记录着同一个人。
“外婆!”沈半溪涨红脸扑过去抢,“您不是说最不喜欢干涉小辈闲事吗!”
梅不韪的神识何其强大,念头微微一动就已经将留影全部扫过,她慢悠悠捡起一枚,画面定格在花归月“鼎破乾坤”战胜宣迎琴的那一剑。
“啧,这娃娃跟你娘年轻时候倒是有些神似,能把最内敛的剑招劈出这种架势……”
梅不韪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头疼的往事,总结道:“像头驴。”
每次见外婆损她娘的时候,沈半溪都非常乐见其成,但这次带上了花归月,她颇想反驳。
然而梅不韪总爱预判:“都犟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哪里说错了?”
沈半溪:……
梅不韪轻笑一声,手指轻轻一划,一道银色的剑气突然袭向向花归月,那剑气似缓实疾,表面看只是银丝一道,等到了跟前已如月轮炸裂。
沈半溪下意识地大喊:“师妹当心!”
花归月却在剑光冲她而去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长剑出鞘正面迎上,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对方之间天差地别的修为。
一个才刚刚站在修仙路的起点,一个却已经走到了绝大多数修士都达不到的终点。
金色剑光毫不畏惧地撞上破碎的月华。
只相交了刹那,金光倏然破碎,曾经惊艳所有内外门门人的一剑,在梅不韪的抬手一指间毫无抵抗之力,甚至不能抵抗片刻。
银光穿透花归月的身体,如同穿透一片轻薄的纸。
“师妹!”沈半溪快速跑过去,扶住花归月的手臂。
花归月还保持着剑招,眼神中残留着惊讶和战意,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别紧张嘛,我的剑术造诣虽然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那么没分寸伤了小辈,这一剑的好处,你的小媳妇自然知道。”
沈半溪见她确实没受伤,才恼道:“外婆你欺负人,指点就指点嘛,非要吓我。”
梅不韪的眼皮又稳稳闭上了,重新拿起她那本书,手中还突然多出一支笔,在书册上写起来:“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歹,外面要是谁得我这一剑,别说吓一吓,就是倾家荡都在所不惜。”
“那怎么了?您是我外婆,又不是外面什么人的,能一样嘛!”
梅不韪又是一阵笑:“你那嘴跟骨头一样硬的娘亲要是有你一半可爱,我都能少折几年寿。”
沈半溪又慢悠悠地坐回去:“外婆,您这一趟论棋,要去多久啊?”
“这谁知道,短则一时片刻,长则三年五载,我千里迢迢跑这一趟,总要论出点道理来。”
沈半溪一听就暗道不好:“但是花师妹还要参加天榜比试……”
“一群连仙道的门都没进来的小辈打架有什么好比的,你师妹这本事榜首板上钉钉,修行嘛,跟强者比才有的修,欺负一群本来就打不过自己的还修什么?”梅不韪轻描淡写道,“不过要是我们沈大小姐打算亲自下场,我也不是不能舔着一张老脸爽个约。”
沈半溪还想挣扎一下,想说可是花师妹需要这次比试进入内门……
但她没敢说出来……
开玩笑,半步飞升的大能给你媳妇亲自指导,还挑三拣四是有多不长眼。
沈半溪放弃了:“您说得对,这天榜不比也罢。”
“呵。”
花归月在悟道,梅不韪又闭眼看书,沈半溪一时半会觉得无聊,也跑去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瀑一般后退的云团。
不知过了多久,沈半溪问道:“外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去云墟州。”
沈半溪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是哪里:“我们跑那么偏远的地方干什么?云墟州好像连个门派都没有吧。”
九州大地广袤无垠,尤以三宗盘踞的归藏、无妄、溟苍三州最为繁华,其他州也都有上品大派坐镇,唯有云墟州,就好像被全修真界集体遗忘了似的,灵气稀薄、土地贫瘠,许多被仙门通缉的魔修宁肯留在其他州整日被人追捕,也不愿跑到无人在意的云墟舟避祸。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哪个门派了?”
“呃……那您是去找谁啊?”
梅不韪弹指封了她哑穴。
沈半溪猝不及防:“呜呜!呜呜呜呜!”
“莫要聒噪,自己想办法解开,”梅不韪落下最后一笔,合上书册,摇头叹息,“真是不长进,你娘教了你这么多年,修为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