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惦记着的义勇现在正躲在树林里,手们正在拭去他眼中溢出的泪水。
他很克制地只看了一眼。
只短暂一眼便打开了情绪的阀门,泪流不止。
这个世界的鳞泷师傅看起来是这么的健康,是还没有变成满头霜发的鳞泷师傅,是还好好活着守着木屋的鳞泷师傅……
不是他自己的鳞泷师傅。
一下又一下轻柔的安抚,手们唱着他耳熟能详的歌谣,一首摇篮曲。
许久,义勇收拾好情绪,顶着一对哭红的双眼被手们扶起来,他扶着树向后山走去,他想验证一些东西。
手们将脚印抚平。
————
后山有一处埋骨的墓园。
墓园没有砖混水泥的围墙,只草草围了圈木栅栏,栅栏上缠着长刺的荆棘,勉强算得上一重防卫。
义勇很轻易就翻过了比膝盖高半寸的木栅栏。
墓园荒芜,却也没有丛生的杂草,甚至每一座木头的墓碑前都放上了秋日里的一簇火红枫叶。
墓园被鳞泷师傅打理得很好。
前半生最后的一年时间他有大半都是在这座小小的墓园里度过的,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不会放下的每日例行的擦拭墓碑一事。
虽然那段时间失去了光明,但他还是在黑暗中摸索记下了所有的点位,记下了所有墓碑的特征。
随便一处地方都能找出不同。
比如原本属于锖兔的墓地在这里变成了自己的。
义勇来到自己的墓前,那一块小小的刻着“富冈义勇”四个大字的木牌前。
木牌被擦得很干净,四个大的刻字下有一行小的墨字。
“姐富冈茑子立”
这里的姐姐亲手立的碑。
手们不知从哪摘的一枝秋海棠,义勇从没有温度的手中接过浅粉浅红的花枝,他献给这里的自己。
本应死去的人为死去的人献上花束。
红花红叶相得益彰。
“你在这里吗?”
声音不响但想听见的人自然会听见。
开了通透的蓝眸环视四周。
墓园寂静,无人应答,无人现形。
半晌沉默。
不在这里。
那便是在那里了。
————
墓园的隔壁是鳞泷师傅设下的最终试炼之地,只有劈开此地的巨石,鳞泷师傅才会放门下人去参加藤袭山的最终选拔。
他比锖兔迟了五天,锖兔跟他又对练了五天,他们假装同一天,也不知道鳞泷师傅从哪找来那么多的大石块。
通过试炼基本上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不过鳞泷师傅多半会让他们下山再历练一阵,在选拔之前。
总在山间清修忘了人的烟火味是不行的。
义勇站在被一刀劈开、刀口如镜般平滑的巨石前,巨石上系了一圈的结绳在风吹日晒中褪去了艳丽的色彩。
“你在这里吗?”
再一次呼唤,呼唤这个世界的自己。
他在呼唤,背后的手们也一起呼唤,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层叠音浪在山林间回响不绝。
惊起鸟雀树上飞,惊落红叶一阵。
有身影从落叶的雨中走出。
伴随着乒呤乓啷的铁索碰撞声,牵绳的人和被牵住的人前后走出深林,虚无的身形在眼中逐渐凝实。
一高一矮两个没戴面具的人,年幼的个体,青年的个体,面对面站着,两张除了岁月痕迹外全然相同的脸庞。
像是在照一面名为成长的镜。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无光的蓝眸对上明亮的蓝眸,长久的对视。
“你好,长大的我。”
“你好,这里的我。”
他们用眼睛描摹着彼此的模样。
“你很幸福。”那双天真的圆润蓝眸是只有被爱意裹满的人才会有的,义勇移开视线。
小义勇摇摇头,“我不幸福,姐姐他们看不到我了。长大的我,你是第二个能看见我的人。”
看不见,所以是变成咒灵了吗?但气息对不上,后面牵着的蓝色大高个倒还更像些。
“第二个?”
第一个不会是炭治郎吧?他好像有说过见到过锖兔和真菰。
“嗯,”小义勇点点头,“第一个是两三年前姐姐送到鳞泷师傅这的新学徒,他真的好笨,鳞泷师傅明明把所有的诀窍都交给他了却硬是被我给见面杀了。”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长气。
义勇看了眼切面光滑的巨石,融会贯通后的成功不言而喻。
“炭治郎?”
“灶门炭治郎和他睡了两年的变成鬼的妹妹,姐姐对鬼向来是没有恻隐之心的,不过她确实很特殊,你有见过他们吗?长大的我?”
“祢豆子没有吃人,也许是姐姐想到了你所以没下杀手。”义勇用了“你”而不是“我们”。
小义勇拽住试图乱跑的蓝色大高个,“你说的对,他们相依为命就像曾经的我和姐姐。”他踢了一脚大高个的肚子,“别乱动!”他发出警告。
“那是什么?”义勇无光的蓝眸扫视被铁索缠满全身的大高个。
“这个吗?”小义勇晃了晃手中的索链,“它是鳞泷师傅门下死去徒弟灵魂的集合体,前段时间它还是十几个独立的人的地缚灵,后面有一天我去木屋那里闲逛回来他们就合成了它,总是念叨着手鬼和鳞泷师傅。它渴望吃掉我,我只能把它锁起来,今天的它很安静了,是因为你吗?长大的我?或者,平行世界的我?”
“你看出来了。”
“是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死了。”
小义勇很随便就说出了死亡这一事实。
“他们的执念是手鬼和鳞泷师傅,手鬼被杀死后他们存于世的因果会被消去一部分,余下的部分可能不足以维持单独的个体,地缚灵是无法离开执念的地界的,执念是他们也是你存于世间的缘由,因为不想死所以被迫合并。也许你的执念更强所以暂时没轮到。”
花道安曾和他聊过关于咒灵的一些事情,地缚灵到后期往往会演变成咒灵,毕竟都是执念下的产物,眼前这大只的蓝色已经散发出了咒灵才有的气息。
“嗯,你说的有道理,姐姐、锖兔还有真菰每个月都会来看我,每次我都会坐在木碑上听他们说外面的故事,虽然到最后都会变成哭诉。我擦不到他们的眼泪,他们听不见我的安慰,看不见我的手足无措,我无法让他们重展笑颜。”
干净的蓝眸泛上一层雾气,湿漉,委屈。
吸了吸鼻子的小义勇抬手捂住眼睛,终究是没有流泪,身后的蓝皮被扯得一个踉跄,呲牙咧嘴。
“我羡慕你,活着的我,你能安慰他们,你刀上的铭文和姐姐他们的一样,你可以在危险中保护姐姐他们,而死了的我连狭雾山都离不开,只能远远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
他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人羡慕,还是被另一个自己。
多么可笑!
羡慕的人明明是自己!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啊!
姐姐活着,锖兔活着,炭治郎活着,师傅活着……他小小一颗心里装着的人在这个世界都活得好好的。
他嫉妒得眼睛都要喷火!
义勇没有说出来,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中间蔓延。
活着的人羡慕死了的人。
死了的人羡慕活着的人。
两个义勇各有各的羡慕,各有各的漫长孤独。
背后的它们伸出手,它们拥抱他们,死了的咒灵拥抱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
一个低声哭泣的人。
一个默不作声的人。
一群拥抱安慰的手。
长久的静默,长久的拥抱。
……
“可以求你保护他们吗?”一张眼泪没擦干净的脸仰着,他恳求这个长大的自己。
曾在镜子里照过无数次的卑微恳求的脸,可惜那时八百万神佛没有一位回应自己的请求。
“……可以。”没人比他更想让他们活着。
小义勇长舒口气,“谢谢你,长大的我。”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你有看到姐姐和锖兔吗?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
“……没有。”诡异的停顿。
自己/长大的自己在说谎。
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一样。
于是换了个问法,“他们还活着吗?”
“还活着。”
也只是活着,伤势如何却是不清楚的,不过想来在灵愈师的帮助下姐姐会很快康复。至于才匆匆见过一面的锖兔,他对锖兔的剑术远比自己来得有信心。
“那就好。”
那就可以安心继续等到下个月了。
蓝皮的咒灵躁动不安,有几双手摸到了它头顶,等级上的压制令它一时间瑟瑟发抖。
“它在惧怕你。”索链另一端传来恐惧的情绪,“为什么?”
被一双相似但又澄澈许多的蓝眸注视着,义勇从中窥见了好奇与警惕。
被另一个自己警惕了。
很奇妙的感觉。
“因为我能杀掉它。”义勇没有令手们撤回,他和它们一样将蓝皮的咒灵视作威胁。
“呼吸法是做不到的。”
“嗯。”
“那也可以杀死我。”
“是的,如果你也变成了这样,我会毫不犹豫杀死你。”
小义勇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做,毕竟他们都是富冈义勇。
但不是现在。
“它还有多久会忍不住吃掉我?”小义勇回身,他与蓝皮的咒灵对视,蓝皮灯笼大的眼睛里十几道纠缠在一起的流光。
“我不知道,我懂得不多。”
“我真没用。”
“嗯。”
“我希望能看完姐姐他们的一生,我不想被它同化,可以现在就杀死它吗?”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重要,他不愿自己成为一种危害。
少年人的天真与残忍。
义勇歪头思索了一番,他握上刀柄,黑蓝色的咒力在手心流转。
“可以。”
长大的义勇没有拒绝年少的义勇。
“如果日后我变成了这样,也麻烦你杀死我。”
……
“好的,我答应你。”
被浸染成黑蓝色的日轮刀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了开文之初就想写的场景,两个义勇相见,虽然感觉写得有点不太对劲,但改了几版就这版看着还行,就这样吧。
20章已经写了1000多字,应该能行,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