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零食我还是不吃了。”

谭星逸转身，飞快跑回了自己房间，临关门前，他探出个脑袋，弱弱解释：

“哥，刚刚那句话，我就只是好奇，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解释完，他飞快关上门。

谢昱宁挂断通话，从地上捡起零食，提着走去露台。

谢昱宁家里的露台很大，刚装修完这套房子，徐利一家过来做客时，他们还打趣说，这露台要是铺上土，都能开始种田了，孟禾一度建议他，把露台做成半封闭式的花房，养一些漂亮的花和多肉，再弄个竹架，养些绿油油的爬藤植物，最后再放个秋千吊椅，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别提多享受。

但那时谢昱宁觉得，做这些要花很多精力，他并不想把精力放在这些地方，于是这个露台空了好几年，也没想好怎么利用。

夏栩搬来和他住以后，喜欢去露台晒太阳看书，谢昱宁忽然想起了孟禾当初的提议，他买了秋千吊椅，也往露台添加一些四季常青的植物，慢慢开始装扮这个大露台。

现在，夏栩就坐在秋千吊椅里，仰头看着天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买了零食回来，”谢昱宁走过去，将零食袋放到吊椅旁边，弯腰抱了抱吊椅里的人，温声问他，“是星逸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别跟他计较。”

夏栩垂眸，安静了片刻，忽然轻声问：“我看起来和你不搭吗？”

“没有，别听谭星逸胡说，搭或者不搭，都是别人认为的适合你的择偶标准，但是爱一个人，是没有标准的。”

夏栩偏着头，眼底浮现出几分困惑的神色，他在心里问，可是，你爱我吗？

谢昱宁见夏栩不说话，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口：“年底一直忙，都没怎么陪你，明天元旦，带你和星逸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夏栩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既然是陪我，为什么要带谭星逸？”

谢昱宁听出夏栩语气里的不快，耐心解释：“难得他放假回来，既然出去玩，大家一起也更热闹，如果你想只有我们两个人旅游，元旦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

夏栩打断谢昱宁的话：“我不想谭星逸跟我们一起，如果你带他去，我就不去了。”

谢昱宁以为夏栩还在为谭星逸说的话而生气，放缓声音：“星逸刚刚说的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对我们的事感到意外和好奇，并不是针对你。”

“是我针对他，我讨厌他。”夏栩很平静地开口，“从第一次见到他就讨厌他。”

谢昱宁终于意识到夏栩对谭星逸怀有很大敌意，但他无法理解这份敌意从何而来。

夏栩抬头，盯着谢昱宁的眼睛，问：“所以，我和谭星逸，你选谁？”

谢昱宁叹了口气：“夏栩，谭星逸是家人，不是宠物，不能做二选一的选择。”

“如果我一定要你选呢，”夏栩盯着谢昱宁的眼睛，步步紧逼，“如果我说，我甚至不想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今晚在这里住，我就收拾行李回我自己的家，你要怎么做呢？”

谢昱宁皱眉，他用从未对夏栩说过的严厉口吻开口：“夏栩，你不可以这样任性！”

夏栩一怔，他忽然眼眶一红，倏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谢昱宁立刻抓住夏栩的手臂，蹙眉开口：“夏栩，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说，不要闹脾气……”

夏栩将谢昱宁的手甩开，快步走出客厅，他连行李也不想收拾了，逃一般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伴随着“砰”一声关门声，走到客厅门口的谢昱宁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现在的夏栩让他很是无力。

纵使以前夏栩再怎么发脾气，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蛮横而不讲理，完全没办法沟通。

谭星逸听到关门声，从房间里偷偷探出个脑袋观望着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出房间，走到谢昱宁跟前。

“哥，你和夏栩吵架了？”

“嗯。”谢昱宁按了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谭星逸声音紧张：“因为我？”

“不管你的事。”

谭星逸“噢”了一声，放下心来，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之前那个问题：“哥，你怎么和夏栩在一起的呢？”

……

凉夜清吧每逢节假日，生意都特别好，今晚也不例外。

吧台后的调酒师一边手捶柠檬，一边大喊：“大老板，店里青柠快用完了。”

萧齐刚从仓库搬了两箱酒出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疑惑：“青柠我下午买了，水果店还没送过来？”

“没有。”

“我打电话问问。”

萧齐给水果店打去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他们店送货的员工请假了，我自己开车过去拿货。”

萧齐走去收银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他刚要出门，就看见夏栩从门口进来。

“夏栩，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正好，店里青柠没了，你去……”

萧齐话说一半，看见夏栩整个人神色恹恹，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

“……算了，我自己去。”

萧齐往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扯着夏栩的帽子拖着他一起出门，“你跟我一起去。”

上了车，萧齐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夏栩，提醒：“系安全带。”

看着夏栩系好安全带，萧齐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开口：“怎么，跟你家那位闹矛盾了？”

萧齐跟夏栩一起住了那么多年，对方心里有啥事，根本猜都不用猜。

夏栩偏头看着窗外，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街上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商场大楼的巨型屏幕上，一边放着广告一边又庆祝元旦，霓虹灯光透过车窗映在他眼底，却使他目光更加落寞。

他本来想跟谢昱宁一起跨年的。

萧齐见夏栩不说话，“啧”了一声，又问：“为什么闹矛盾？”

夏栩垂下眼睑：“他不爱我。”

萧齐：“……”

萧齐：“夏栩，你幼稚不幼稚？脑子里除了爱情，就没有别的了？”

夏栩抿着唇，开口：“我就是脑子里只有谢昱宁。”

“可是，”夏栩放低声音，表情难过地开口，“他脑子装了很多东西，我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总有一天，他会因为其他人，放弃我这一部分。”

夏栩一直都知道，他与谢昱宁的关系，都是靠他强求得来的。如果他没有绑架谢昱宁，谢昱宁还会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吗，谢昱宁真的爱自己吗，还是因为愧疚，因为年幼时的承诺没有做到，而感到亏欠，所以以这种形式弥补呢？

夏栩有时想，谢昱宁是喜欢自己的，他会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就足够了，没必要去探究是哪种喜欢，可他又总是担心，这种岌岌可危的关系，会因为谢昱宁的家人阻止而断裂。

所以，他总是想证明，证明自己在谢昱宁心里的地位，虽然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反复跟谢昱宁试探，企图得到另一种结果。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不对，那些试探行为过后，他心底的恐惧反而越来越大，他害怕谢昱宁因此讨厌自己，可他就是忍不住，越是害怕越是想占有，越是占有越是害怕，就像一个死循环，自我折磨，自我痛苦。

萧齐稳稳当当开着车，慢慢开口：“你说这些，其实是在害怕谢昱宁的家人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吧？你觉得，谢昱宁会站在他家人那边？”

夏栩静默片刻，点头。

“夏栩，你们两个又不是小孩了，成年人在感情上哪来那么多身不由己，”萧齐想好好开导夏栩，但他又觉得对付夏栩心灵鸡汤说了没用，许久后，他忽然一笑，给夏栩出馊主意，“你要真担心，明天就跟他求婚，后天拉他去国外领结婚证，大后天把结婚证照片打印了贴他公司门口，名分要到了，人就跑不走了。”

夏栩问：“那他要是不跟我领结婚证呢？”

“那你就早点死心，脱胎换骨，寻找下一春。”

夏栩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冷肃，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萧齐忽然扭头盯着夏栩：“我是让你脱胎换骨找下一春，不是让你拉着谢昱宁早点投胎，去下一世啊。”

……

另一边，谢昱宁的狗头军师也上场了。

白蔚手里捏起一片拼图碎片，推了推眼镜，仔仔细细地对照参考图，随后小心翼翼地拼到相应位置，拼好后，他再次看了一眼参考图，慢慢在几百张碎片里寻找下一块。

放在桌子另一边的手机，里面谢昱宁还在说话。

“我不知道夏栩为什么会这样，他就像一只领地意识很强的狮子，不许任何人或者动物踏足我们的住所，但这显然是不对的……”

白蔚翻到了自己想找的碎片，继续完善拼图。

终于，谢昱宁结束了冗长的陈述，问道：“……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处理？”

白蔚放下拼图，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在两性情感中，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作占有欲，不叫领地意识，对伴侣的占有欲过强，通常有以下几点原因，一是个人心理因素，不安全感与低自我价值感，二是个人过往经历影响，如创伤性经历，曾遭遇背叛导致的过度警觉，三是社会关系因素，如在某些国家，丈夫禁止自己妻子出门露面被认为是合法的。”

谢昱宁听完白蔚一大段的专业解释，开始思考夏栩反常行为下的原因。

“像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我只给你一个建议，给足你男朋友安全感。”

白蔚点到为止，毕竟情侣之间的事，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安全感。”谢昱宁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他令夏栩产生不安全感了吗？

谢昱宁开始回想夏栩最开始反常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付颖给他送汤被夏栩看到那天，晚上夏栩就开始跟奶球置气。

谢昱宁忽然想起，夏栩并不讨厌猫，很久之前，他给自己发过一张路上碰到的橘猫的图片。

那天晚上之后，他与夏栩的亲密行为开始变得频繁，且大多是夏栩主动，但是那段时间，他将这种频繁的亲密行为归结于补汤的作用。

他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频繁的亲密行为是情感依恋需求的表现，一些人会通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来确认自己被爱。

夏栩在情事上的过于主动，似乎在说明这一点。

谢昱宁忽然觉得有些愧疚，那段时间工作太忙，他竟忽视了夏栩内心的不安。

谢昱宁闭上眼睛，如同抽丝剥茧，慢慢寻找让夏栩感到不安的来源。

付颖给他送汤让夏栩吃醋了吗，但当时他已经和夏栩解释清楚了，他和付颖关系并不熟，只是因为长辈的关心，那是什么原因？

谢昱宁忽然睁开眼睛，他似乎猜到夏栩为什么不安了。

外面传来大门关合的轻微“砰”声，谢昱宁抬头看向卧室门外，卧室门没关，他一直在等夏栩回来。

谭星逸关上门，美滋滋地拎着外卖袋子转身，却见自己哥从房间走了出来，他尴尬地笑笑：“哈哈，哥，你还没睡啊？我点了夜宵，你要一起吃点不。”

不是夏栩，谢昱宁有些失望，他看着谭星逸，忽然想起谭星逸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你怎么和夏栩在一起的呢？

当时谢昱宁回答谭星逸，喜欢自然就在一起了。

但是，他突然发现，他自以为感情水到渠成，事实却是，他从来没跟夏栩表白过。

夏栩的不安全感，也来源于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