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夙安抚着大家,笑了笑。
“我看那领头的女郎,也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待会儿回去,我与她说一说,总有回旋的余地的。”
一群人携着长刀,浩浩荡荡地回了车队安歇之地。
流民们团聚在一起,来来往往时,也刻意避开了这些高大的武夫。
双方就这样互相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和谐。
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默契相投吧。
管夙只身来到那停在车队中心的车架前,踌躇半晌都没有动作。
说是那样说,但那陆氏女郎身居高台,提着头颅掷入火海时的神情,逐渐与昨日月下之景重叠,刻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也不知那人究竟用的什么药,自从他于灵棚中醒来后,便觉得思绪混沌不清,夜间休憩也是与噩梦缠绵。若不是他身体尚还坚韧,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正在他思索犹豫之时,一道清朗之声将他唤回了神。
“壮士何故停驻车前,其虚其邪?”
陆子梧早就看见那熟悉的红名停在车外,晃晃悠悠地了。
管夙则是看着那人突兀钻出的含笑面庞,悚然一惊。
忙道:“在下不敢。”
说他有邪念,图谋不轨?管夙只觉得自己被冤得凄惨。
“既是如此,何不入内一叙?”
他也不敢再耽搁了,倾身于车内桌案对侧跪坐,甚是拘谨。
车内的装饰与前几日也并无不同,但他不敢多看,只能低头研究着桌案上的纹样。
陆子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觉得要是真等着他主动开口,那才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此时前来,是前路有碍?”
“并无,前路畅行无阻。”
“那壮士,是来辞行的?”
“也不是……”
“哦,那就是有所求了?”陆子梧斜倚凭几,支颐而望,“壮士于我等有恩,是互惠之宜,若真有事相求,不必这般踌躇。凡是子梧力所能及之事,必然鼎力相助。”
管夙抬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这样吧,我也有些疑事难解,奈何知情之人皆在九泉之下,只能试着从管侠士这处打听打听了。”她笑着伸出手,“你为我解惑,作为酬劳,我帮你办些事。”
对方颔首。
“我且问你,这韩氏公子背后是何人物?与里正达成了什么交易?又为何要在事后将其逼死?”
“你竟不知?”管夙惊了。
“有什么问题吗?”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既不知恩怨由来,又不清楚他身世背景,怎么敢……”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性命攸关的事,莫非还要因他是王公贵胄,便引颈就戮吗?”陆子梧浅浅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在这种事上,我们是一路人。”
她显然是在点他背上通缉的缘由。
“我知晓的也不算多。”管夙也无他法,索性那韩公子现已不在人世了。
便一件件认真回道:“韩氏原先只是燧南一商户,在当地颇有些人脉,但出了燧南城便没什么声望了。前些年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搭上了洛都城的贵人,此后便在各地走商。天南海北也没什么固定的路线,虽然人品态度都有缺,但出手阔绰,因此在我们这种,需要做些护卫活计维生的人中较为出名。”
他稍有些尴尬地抬眼看了看陆子梧,见对方神色无异,才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他与里正之间的交易,里正身边亲近之人也不知晓吗?”管夙摸了摸鼻子。
“都说了知情之人皆在九泉之下了,里正瞒得紧,半个字都没与身边人透露。”
“那……我只是,偶然听见,韩公子与里正闲谈间,有地契二字。”
陆子梧听闻渐渐坐正了身体,敛眉沉思。
地契,交易,不知名的金属矿,半途终止的行商计划……
还有,为何要对里正见死不救,乃至故意刺激,羞辱。
现在想来,那伙匪贼出现的时间,与韩氏现身的时机,也太接近了。
她背后一阵泛寒。
“是有何不妥吗?”
“不。”陆子梧眯着眼笑了出来,“没什么不妥,还要多谢阁下相告。”
“如今韩公子已为你所杀,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处理?”她挑了挑眉,“有什么好处理的?行商途中遇难,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更别提所有留在原地的证物皆已化作焦土,一阵风,一场雨,都可视作我等同伙。”
“等过了古关,进到内城,再寻些做不干净生意的人,将赃物与财货一并倒手出去,便是有人想查,又从何查起呀?”
“是那已在匪贼的屠戮下,无人生还的穆山村吗?”
管夙直视陆子梧。
“我还有最后一问。”
“韩氏已死,你要如何,带着这群流民,混进古关内城?”
“这有何难?”
陆子梧从怀中取出青铜金文的通关符节,拿起备在一旁的帷帽,往头上一扣。
用青铜节挑起帷帽上用来遮挡尘土的皂纱,眉眼含笑。
“从现在起,我便是韩氏女公子了。”
那消瘦病态的脸颊上施了薄粉,点上朱唇,在黑纱后若隐若现,被模糊成一团。
日轮正巧行至车窗上方,刺目的强光直直照射在她暗红的纱衣上,透出下方的祥云纹样,腰间的环佩珠玉之色晃得人眼晕。
管夙心头忽然涌出一股怅然之意。或许就是得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世道上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