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城中西侧坊间,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
因着云平常年缺水干旱的缘故,庭院之中也没什么草木点缀,只是被收拾地干净整洁,却难免显得过于简陋了。
一乌发玄衣,白玉为佩,身形高大的男子凭栏而立。
他手中的是一块被捏出了褶皱的黄绸,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下方密密匝匝的墨迹。
其上的内容,哪怕是再多再密,接连两日的反复细看,也足以将其铭刻在心。
哪怕谢璋此时只是将教主密信捏在手中,双眼望着空荡荒芜的庭院,那字字句句也能自己冒出来,停在他眼前。
忧疾缠绵,夜不能寐。
杂务压案,日久成患。
心力衰竭,实难再起。
……
恐寿数不深,伟业未有所继。
请君千里相赴,再话当年盛世图景……
“使君?”
巡夜的侍从提着灯,从庭院旁的回廊上而过,骤然看见前方一个漆黑高大的人影,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谢璋循声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先行。
“是。”侍从应下,“夜渐深了,使君注意身体。”
“嗯。”
谢璋颔首。
待听到脚步声渐远,他才叹了口气,将黄绸帛书收入怀中,伸手按了按眉心的褶痕。
最迟明日晌午,他就要给卢怀远回应了。
依这信上所说,教主此时身边应是离不得人的。
他是不太想质疑这信中消息的真假的。
哪怕当初他被孙六奇推出来顶罪,教中也无一人为他分辩清白,连能够不对当日的他落井下石的都是少数……
但通天教无错,被通天教中人所描绘的和平安乐的盛世图景所吸引而来的信众也无错。
倘若教主骤然病故,圣子又从始至终地抗拒接手通天教,教中后继无人,只余孙六奇之流把持局面。
那通天教将来会落入何种境地,可想而知。
可对他谢璋来说,洛西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去处。洛西城看上去繁华锦绣,但支撑屋脊的梁柱早就被蛀虫啃空了,与其回到洛西,不如就在云平,偏居一隅,重起炉灶,也好……
谢璋摇了摇头。
去看看吧。
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诱哄着他。
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总要亲眼看看,才能分辨个清楚。
他眉间褶痕未散,但眸光却愈发清正坚定。
心中不再犹疑后,他半点都没停歇,转身就朝着卢怀远歇息下的院落大方向大步而去。
——
后院。
万物俱寂的时刻。
卢怀远经过几日的翻山越岭,片刻不敢停驻,将信送到后,才难得有这机会好生歇息两日。
无事在身,心无忧虑,自然就睡得比往日更沉一些。
“砰——!”
房门洞开。
卢怀远下意识翻身而起,抓住藏在身下的短刃就欺身迎了上去。
“卢兄。”
来人声线平稳依旧。
亦……
熟悉依旧。
“谢璋?”卢怀远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五官,还有鬓角掺着的银丝。
他收起了短刃,平复了心跳,问道:“何事?”
“明日,我就随你回洛西。”
“好。”
卢怀远点头,没说多余的话,也没质疑。
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璋,手下却毫不留情地拉着门框,想要一下将门给合上,好再去睡个安稳觉。
却哪知那大半夜还穿个黑衣服到处晃荡的人反手一把扯过了他的手臂,一时未能觉察,倒真被他给拉出门外了。
“同我吃酒去。”
谢璋头也不回地说道。
卢怀远:“……”
谢璋拉了拉。
没拉动。
他沉默片刻,补充道:“再与我说说洛西的现状吧,我离得太远,也太久没有故土的消息了。”
卢怀远:“明日路上再说。”
谢璋:“现在说,我睡不着了。”
卢怀远难得震惊地望向这个理不直气也壮的泼皮,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人不熟吧?怎能无赖至此?
就在他要动用武力强行脱困之时,对面的没脸没皮的人再次开口。
“你若今夜不同我去吃酒,索性我也睡不着,那我便只能在此门前对月思乡了。”
卢怀远哽住,最后只能妥协道:“……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