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半掩着的房门被顺势推开，一股清雅的花果香扑面而来。

室内比之屋外要清凉上许多，陆子梧进门后还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还没等她看清室内的布局，一道甜腻无比，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懒散的酒气的人声就直直钻进了耳中。

“小友！多日未见，机会难得。快来，我这已提前取出了好酒等着了，你我需得好生叙叙旧啊。”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那屋中弥漫着的酒气的来源，是一件鸡首大肚的铜制盛酒器皿。

还没等她回应，聂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抱着酒器，开始往自己面前的角杯中倾倒酒液了。

暗红清透的液体凌空从尖端涌出，许是聂诩寻常时日就爱偷闲躲静，疏于锻炼，他抱着酒器的手瞧着有些不太稳，便有些许晶莹溅在角杯的外沿，日光透过直棂窗一照，那色泽便是最上乘的琉璃美玉也比不上。

陆子梧没与他多客套，大步上前后，便撩起衣袍，在席间坐下了。

她接过聂诩递来的酒器，晃了晃，没她想象中的那般沉。

“快尝尝吧。”他摆着手，角杯停在唇边，笑得一双凤眼都快眯成狐狸样了，“这可是我为了迎接陆仙师专门拿出来的上等佳酿，寻常人来了，定是见不到的。”

“那我便，多谢府君厚爱了。”

酒水入杯，而后又被裹挟着倒入喉舌。

只尝了第一口，陆子梧就察觉到了，这和她前几日在金氏名下的茶楼中所尝到的是同一种酒。

可这滋味，却要比那日浓郁多了。

当日与金卓辞别后，她就让人去城中问了。在洛西城中，卖酒酿酒的人家不算少，可若论葡萄果酒，那还真是金氏酒坊独一家的东西。

“府君这日子过得真是自在，令子梧羡慕不已。”陆子梧将酒杯放下，看向喝得正欢的聂诩。

“你还是莫要羡慕为好。”他摇着头，言语间似意有所指，“我前几日在外奔波，安置灾民，顾不上洗漱吃喝的狼狈模样你是见不到了。今日好不容易有空回府歇上一歇，就听闻某人精力十足地在城中当起了救世救难的活神仙。”

聂诩举起杯，遥遥对着窗外晴空，叹道：“帝君佑洛西，特遣神仙来。口能断事世，目可辨奸邪。若遇鬼缠身，不必喊爹娘。太平盛世地，自可寻她去。”

说罢，他用手肘支着桌案，猛地贴近陆子梧，两张面皮之间近乎只余两指之隔。然而他眸中的神色却因离得太近，反倒让人有些难以辨别，唯有那身上的花果酒气将人给整个笼住，半点逃脱不得。

陆子梧半敛着眼睫，听着聂诩哑着嗓子在她面前质问道：“陆仙师，你曾可听过城中小童诵念此诗？这些可是都在夸你呢，你作何感想啊？”

看着聂诩红着眼盯着她，连酒都喝得不是滋味的样子，陆子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思索了片刻，而后认真地回道：“嗯，文采不错？”

聂诩一哽，随后仰头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确实是，文采不错。”

“那陆仙师需不需要本太守亲自为您作诗传颂啊？”他语调高扬，再难维持平日里的懒懒散散，什么事都不在乎的世外闲人的形象了。

陆子梧从他挑起的眉峰下，罕见地看见了那双凤眸中的厉色。

真动怒了？

“这就不必劳烦太守了。”她适时放低姿态，给聂诩斟满了酒，“府君的时间精力都宝贵着呢，就别浪费在我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琐事上了，需得留给更紧要时事政事上啊。”

“呵。”聂诩看着那酒液冷笑一声，“洛西是太平福地，自有诸位仙师庇佑。我这个太守是享清福了，哪还有什么事轮得到我处理？”

“怎会没有呢？”陆子梧将角杯端到他面前，“府君，请。”

书房里的冰盆摆得有些多，便是没有侍从在后方扇风，也能让冷气散布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而手中的果酒似乎也被冰过，丝丝缕缕的寒意沾到了指腹上，竟让陆子梧在这酷暑炎日感觉到有些冷。

半晌后，手中之物被拿走，寒意稍减，前方传来的是含糊的闷窒之声。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问道：“那你说说，是什么事？”

陆子梧在嘴角挂上了笑意，将袖袋中的白纸取出，摊在聂诩面前。

“自是，为洛西惩奸除恶啊。”

聂诩扫了一眼，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嘲道：“我这是，成了你合法合理砍人的刀了？”

面对这种直击真相的话，陆子梧选择闭嘴。

不过聂诩自嘲归自嘲，手上却是一点没耽误地迅速将名单收进了自己怀中。

陆子梧贴心地提醒道：“明日会有人将罪证送去太守府衙的，有劳太守了。”

片刻后，聂诩望着陆子梧脸上那自进门以来就没什么太大变化的表情，感叹道：“有时候还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少年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不好懂吗？”陆子梧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啊，唯利是图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