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运动会的喧嚣声穿透图书馆的玻璃窗，墨杉把脸埋进《局外人》的书页里更深一些。

她不喜欢扎在人群堆里，在那儿她会觉得自己很多余。这是她寄宿的第三周，已经成功避开了所有集体活动——直到现在。

"找到你了。"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墨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洛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气已经先一步飘来。

"学生会查勤？"墨杉合上书，故意不看站在桌边的人。

"高二年级女子篮球缺一人。"洛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十分钟后比赛。"

墨杉终于抬起头："所以？"

"所以你被征用了。"洛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身高够，至少能当个障碍物。"

墨杉几乎要冷笑出声："我不打篮球。"

"档案显示你小学是校队主力。"洛晖抽走她手中的书，"临江一小，亚军。"

墨杉猛地站起来："你又调查我？"

"常规体检时看到的。"洛晖把一张参赛证放在桌上，"旧伤在左膝，所以我会让你打后卫。"

墨杉瞪着那张参赛证，胸口发闷。她确实曾经爱过篮球——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纯粹快乐的时光。后来奶奶说"女孩子打球不像话"，她被迫退出了校队。

"我没运动服。"她做最后的挣扎。

洛晖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备用队服，新洗的。"蓝白色的，还挺漂亮。

二十分钟后，墨杉站在篮球场上，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周围欢呼声此起彼伏，而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上的队服稍微大了些，雪白的袖口垂到手肘，露出她左臂上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被那个富家子弟推倒摔的。

看到露出的疤痕，她胃里一阵恶心。

"记住，你只需要站在三分线外。"洛晖作为队长在做最后部署，"球传给你就投，不传就站着别动。"

墨杉扫了一眼对手——清一色的体育特长生，肌肉线条分明。而自己这边除了洛晖还算健硕，其他都是被临时拉来的书呆子。这根本就是场屠杀。

所以你故意拉上我一起丢人?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正如墨杉预料的，对方势如破竹，开场五分钟就领先12分。她按照洛晖说的，站在三分线外几乎不动，像个摆设。

"墨杉！接球！"

洛晖的喊声让她猛然回神。一个橙色的影子朝她飞来，她条件反射地接住，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投啊！"洛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墨杉看着两米外防守队员扑来的身影，手腕一抖，球歪歪斜斜地飞出，连篮板都没碰到。

场边爆发出一阵哄笑。墨杉低着头跑回防守位置，脸颊烧得发烫。她瞥见洛晖摇了摇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又不是她自己要来的。

第二节开始，比分已经拉开到20分。墨杉机械地跟着跑动，思绪却飘回小学时的球场。那时候，她是全队最准的投手，教练说她有"杀手本能"。一场比赛最后三秒，她的一记单手上篮绝杀让全校记住了她的名字……

"墨杉！"

又是一记传球。这次墨杉接住球时，身体似乎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她侧身闪过防守，双脚稳稳踩在三分线上，手腕一压——

刷！球空心入网。

场边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惊呼。墨杉自己也愣住了，那个动作像是沉睡多年的肌肉记忆突然苏醒。

心跳得很快。

不愿低头的血液慢慢温热。

"继续！"洛晖跑过她身边时低声说，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第三节，奇迹开始发生。每当洛晖突破受阻，球就会神奇地传到墨杉手中。而墨杉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每个投篮都带着久违的畅快。比分差距逐渐缩小，场边的欢呼声越来越响。

"最后两分钟，差4分！"裁判高声宣布。

墨杉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后背。她已经得了15分，全队最高。对方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突然爆发的"障碍物"，派了两名队员专门盯防她。

洛晖被三人包夹，情况危急。墨杉看到她的眼神往右侧瞟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墨杉突然向底线跑去，甩开一名防守队员。就在另一名防守者扑来的瞬间，洛晖的球像精确制导导弹一样穿过人群，落入墨杉手中。

起跳，出手。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三分有效！比分差距缩小到1分！

场边沸腾了。墨杉听到林小雨尖叫着她的名字，看到班主任李老师激动地跳起来。但她的眼睛只盯着记分牌——还有最后三十秒。

对方发球，洛晖如鬼魅般抢断，快速推进。墨杉本能地跑向底角，却看到洛晖被两人围堵。她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洛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墨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假装向洛晖跑去，突然一个反跑甩开防守，直插篮下。洛晖的传球恰到好处，墨杉接球上篮——

哨声响起。球在篮筐上转了两圈，最终落入网中。反超1分！

最后的十秒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对方疯狂反扑，但洛晖如同铜墙铁壁，最终以一次漂亮的封盖终结了比赛。

终场哨响，墨杉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板上。汗水模糊了视线，耳边是队友兴奋的尖叫。有人拉她起来——雪松的气息告诉她这是洛晖。

"杀手本能。"洛晖在她耳边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笑意，"我就知道。"

墨杉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多久了？自从初中那次事件后，她就再没在公共场合这样畅快地笑过。

队员们簇拥着她们走向场边。墨杉接过林小雨递来的毛巾，突然意识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看那个"转学的怪胎"，而是带着几分钦佩。

"喝水。"

一瓶运动饮料递到眼前。洛晖站在她面前，发梢还滴着汗，白皙的脸颊因运动泛着红晕。墨杉接过水，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她触电般缩回手。

心跳还是很快，一时间无法平静。

"谢谢。"墨杉小声说，"虽然是被你强迫的。"

洛晖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你该谢谢自己没浪费我的传球。"

墨杉看着阳光下洛晖仰头喝水的侧脸，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她移开视线，发现洛晖的左手手肘有一片擦伤。

"你受伤了。"她下意识指向那块伤口。

洛晖瞥了一眼："小伤。"她顿了顿，"比你的轻。"

墨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左臂的那道旧疤，一时语塞。她没想到洛晖会注意到这个。

"那个……不一样。"她最终说道。

她讨厌那个疤，仿佛时刻提醒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一直存在。

洛晖没有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创可贴递给她："洗澡别沾水。"

墨杉接过创可贴，上面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完全不像是洛晖会用的东西。她正想说什么，班主任李老师已经走过来大力拍她的肩膀。

"墨杉！没想到你篮球打得这么好！市里中学生的篮球比赛，你一定要报名！"

墨杉的笑容僵在脸上。比赛意味着训练，意味着团队活动，意味着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刚想拒绝，却听到洛晖说：

"她需要考虑一下。"

李老师走后，墨杉疑惑地看向洛晖："为什么帮我解围？"

"不是解围。"洛晖收拾着背包，"是真需要你考虑。"她拉上拉链，"明天放学后体育馆，想好了来找我。"

墨杉看着洛晖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创可贴被汗水浸湿了一角。她想起比赛最后那个配合——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眼神，洛晖就知道她要去哪里。这种默契，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更衣室里，墨杉对着镜子查看左臂的疤痕。那是她转学前最后一天的纪念品。当时那个富家子弟说："穷鬼就该待在垃圾桶里"，然后把她推倒在破碎的玻璃橱窗上。

她爬起来，积攒的怒火一时间涌上心头，直至再也压制不住，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那时候她感觉她完全不是自己了，没有疼痛，也听不见周围的嘈杂，而是一头被囚禁已久的小兽，疯狂寻找发泄的出口。直到对方鲜血醒目，才让她稍稍回过神。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柔乖巧的姑娘，动起手简直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学校只看到了她的暴力，没看到几个月的欺凌。

她总是习惯咽下所有，她极力退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墨杉轻轻贴上创可贴，星星图案刚好盖住疤痕的一端。她突然很想知道，洛晖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伤痕——不是皮肤上的，而是更深处的某种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明明这个人的光芒亮到可以掩盖一切，她还是隐隐约约看到了藏在深处的阴霾……

体育馆外的梧桐树下，洛晖看着墨杉走出更衣室，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震动，一条消息弹出：【调查清楚了，临江一中的事是对方先动手，有视频为证】。

洛晖删掉消息，嘴角微微上扬。她早就知道墨杉不是档案上写的那种问题学生——真正的战士永远不会无缘无故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