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骆两手置于空中,借火光之气引来妖火,火噼里噼里地燃起,顿时,火光铺开了一条路,照亮了西边那片林子。一行人便将灯笼随意丢弃在杂丛里,沿着光亮前行了。
雨丝如断弦,林中忽鸟群四散,鸣声冲天。夏侯明霄额上已不知是汗还是雨。
他回过身,后头那处皎如日星。明霄背靠古树,一面按住自己酸软的腿,一面掐算时间,再过几时天光大亮,届时无论他怎样做打算,也将遁无可遁。
他心出一计。
火光延续到一棵参天巨柏下,树下肥羊即刻暴露在饿狼群中。亮光下男人的脸有些苍白,此刻他咬紧着唇,醒目的瑰色划痕在右脸盛开。破损的靴子,挣扎过的旧袍,狼狈苍皇的脸。他就站在众修眼前,额前碎发沾湿几缕,叛逆地挺立。
杜骆见他一脸无畏,忽觉无趣,夏侯氏自诩磊落在他看来尽是道貌岸然,装腔作势。
他忍耐住心中嗜血的猛兽,刻意放缓步伐,身前的男人像一个即将被凌迟的囚犯。
“好孩子,乖乖把秘法交出来,叔叔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他干笑着,牵扯出脸上的皱纹,那张锥子脸比废井还枯,比干土还燥,两颗眼珠子像是摆设,黄溜溜的一动不动,唇上留着把杂草似的胡须,像条鲶鱼。
明霄背靠柏树睥睨着他:“就在我身上,有种过来拿。”
杜骆青筋暴起,大步跨向明霄,眼珠直盯着他的衣襟,“秘法是我的。”他张开爪子就去掐明霄的脖颈。明霄一手抵着身后古木,一手奋力挣脱。杜骆却似有使不完的力,两手压在他的脖颈上,又掐又抓,指尖都快嵌进肉里,最后将人提了起来。
反观明霄像盏残烛,他被迫悬在半空上,两手奋力抵抗,脖颈上覆满的红直延伸到脸上,同样也是青筋暴起,眼中怒色不减。
不知过了多久,明霄忽地脱了力,拳头松下来垂落在身侧,眼珠一动不动,杜骆才将人甩开。
男子躺在未干的湿土上,眼还未合,黑色人影将他包围。
他才找到自己的家人,他前两百年未曾有过的亲情,又在此时恰好失去了他们。
杜骆狞笑,一脚踹在他的脸上,用他的脸擦净自己的靴子。“明霄啊,叔叔每年多给你烧烧香,你呢,也别怪叔叔,谁让你姓夏侯呢。”
他蹲在他身侧,扒开地上他的衣襟,翻找了起来,死鱼似的眼睛有了光。“这是?”他倏然看到一块玉,往前探身子,将玉捡起来端详。
未曾想,他已将漏洞暴露出来。
地上男子猛一睁开眼,一掌拍向杜骆胸膛。这掌他憋足了力使出来,威力不小。杜骆未反应过来,被击得倒退数步,吐了口老血,两个修士忙把他扶起。
这老毒物出手实在狠辣,得亏他这些年浪迹江湖皮子耐磨。
明霄用破烂的衣袖使劲抹了抹脸,对方才杜骆的手段不屑一顾:“咳,怎么样,我这些年也并非别无所长吧。”
“啊!”杜骆疼痛得嘶吼起来,他凝视自己胸前的那个发着火光的大掌印,绚丽的红色火焰迅速燃烧缂丝衣料,灼烧着他干瘦的肉,疼痛遍及全身,渗进了骨头。
“大人!大人起火了!”周遭的修士纷纷呐喊起来,急得好像火要烧到他们身上似的。
杜骆拼命压制身前猛火,使出千般力都毫无转圜,他眼珠子紧紧盯住明霄,边发狂边想剐下他的皮:“好啊很好!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我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遭了,方才那一掌已是拼死之力,他不可能再使出来,这老毒物太能撑了。
“啊——”杜骆再吼一声,气震长空,密林中绿叶尽数掉落。明霄将视线拉向天空,只见延绵不断的黄褐色烟柱从四面飞来,如游龙般盘旋在密林长空之上,天很快烧成了一种妖魅而奇异的色彩,妖火肆无忌惮的想毁灭一切。
轰隆隆,妖火之下,所有人都无法喘息。杜骆手底下的人四散而逃,轰隆隆,一个也逃不掉。
不好!他在引妖火,设雷劫!
“别怕,这可是九尾狐的妖火,只要碰一下保准你连渣都不剩,你知道上一次因妖火死的人是谁吗?”
“住嘴!”
杜骆充血的黑色瞳孔死死盯着他,整个身体慢慢与焰色融为一体,“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孤鸣山的所有亲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住嘴!”
最后,杜骆消失在了焰火中。
妖火覆盖了整片天空,林子里仍有叫喊声,脚步声,妖火一滴滴地降下来,掉到树上,树枝燃起来了,落到人身上,衣服燃起来了,那些修士翻滚,推搡,四处窜逃。
明霄借力坐了起来,想思索点什么,又觉得这辈子实在荒唐,他苦笑着闭上了眼。走不出去了,这辈子,挨过揍也揍过人,无爹无娘也无依靠,就这样闭上眼化成灰也好,风一吹,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走?”混沌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清冷的年轻男子的音色,他睁眼,只见一个戴着面纱,身材修长的白衣少年站在他身前。
明霄看着眼前的人,再一看周围,妖火绕过二人张狂地燃着,他居然能如此淡定。
“你是?”
少年:“不重要,你该走了。”
明霄疑惑:“去哪儿?你是阎王?”
“到了便知。”
白衣少年抬抬手,明霄便消失不见。
他环视四周,除他所站的那块地,林子已被烧尽,火势还在蔓延。
白衣少年默想,以夏侯明霄现在的能力,还藏不住身上的东西,消失一阵也好。事发这么大,九天的人也该注意了。
樊域,幽暗的寝宫内,达瓦王正坐在榻上发愁,他按了按太阳穴,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不时发出阵阵叹息。
大巫师的影子在墙上跳动,达瓦王只觉得烦闷。
他浮躁地放下茶盏:“大巫师,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达瓦王掀翻桌上的茶盖。
达瓦王整整一个月睡不好觉,白日里昏昏沉沉,夜里却是精神抖擞。他传过太医,开过几个方子,皆说是因劳累过度,需保持心静,自然将养。心静?静得下来还用找这帮老废物?
王后韩氏体贴入微,传来大巫师为王上驱邪祈福,别说,还真缓解了一些,可惜并未根除。达瓦王日日入睡前便要看大巫师跳一段奇异的舞蹈,日日见,日日挠头,能不烦吗?
茶盖碎在大巫师脚边,巫师赶紧跪了下来,双手持平,扣在地面上,喉咙里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启禀王上,据臣多日来夜观天象,恐大王的病绝非偶然,而是灾星现世,先贤对大王的预警。”
达瓦王立刻警觉起来:“起来,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大巫师跪坐:“大王可曾记得那个传说?”
达瓦王认真回想:“你说的是荧惑星的传说?”
白古国人迷信也是有原因的,据说白古国开国初便兵弱民少,常常受到周边国家的侵扰。两百年前的秋令,白古疫病四起 ,周边小国欲趁机吞并白古国,百姓危在旦夕之际,一渔村女子拯救了白古。此女自幼长于渔村,凡人之躯,却用白骨筑墙,守一国百姓,用血肉作药引,化去疫病。此后百姓为了纪念她的善举,在白古国最高峰为她打造佛像,逢节祭拜。
大巫师点头:“荧荧火光,离离乱惑。现如今正值秋令而荧惑守心,白古必将战乱再起,甚至……。”
达瓦王瞬间坐不住:“甚至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大王的脸色:“国将亡矣。”
达瓦王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依你之见,该当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