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妖举起武器的手被定在空中。以火堆为阵眼,火堆之外三步除了施术者,任何人都动弹不得。
明霄挡在清月身前低语:“我灵力不高,只能支撑一炷香,你看准时机就可以走了。”
那束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它挤碎、碾压洞窟之上的那片血色的诡魅天空,天上的碎渣、碎屑劈里啪啦摔下来,粉碎在地上、脚边,它还在不断蔓延,犹如吞噬一切的洪水猛兽,那些黑暗中的事物即将遁无可遁。
清月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明霄走至木台正中,对着众妖道:“不论你们从前为圣母做过多少事,只要今天愿意改邪归正的就吱一声,我们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愿意的可以继续留下。不过先提醒各位一句,只要杀过生作过恶的,即便今日能逃脱,天谴也不会放过尔等。况且捉妖师遍布樊域,休想逃过。”
他默念咒语,让众妖的嘴可以张开。然而众妖用眼神互相投射,默不作声。
明霄疑惑:“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冒出来:“是圣母娘娘给我们一个不被排挤的地方,我们虽然是妖怪,却也是有情有气之辈,不能背叛娘娘啊。”
不少声音附和:“是啊。”
“是啊。”
清月站在火堆旁:“你们口中的有情有气便是助纣为虐吗?”
“我们只是帮她做点小事,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我只是个看牢的。”
“我只是个看门的。”
她俯视台下,寒意从眼底渗出来:“蝙蝠精杀了多少孩童,拆散多少家庭?你们以为自己得了好处,受了恩惠就能蒙蔽自己?你们当然可以熟视无睹,心安理得地助人下石。可倘若还有一丝作为世间生灵的良心,就该把眼睛上蒙着的布扯下来,看看失去女儿的母亲是否日日啜泣,看看失去孩子的父亲是否长吁短叹。你们当中也有做父母的,也有不害人的,可要多想想,难得的机缘化成妖精,有了意识、灵力,平白替别人担责,好处是什么?几条命够偿的?”
众妖闻言被吓住,这感觉像被扔入冰场,冷得发毛。
清月抬眸,明霄怔怔地看着她。她眉弯一扬,明霄对她竖起大拇指:“好厉害。”
圣母咬牙瞪着二人。
明霄面向众妖,他清清嗓子:“咳咳,最后一次机会,愿意改邪归正的就吱一声。”
“吱。”首先传来一声吱,众妖目光向声音的来源投去。
那是一只兔子精,她长长的板牙露在唇外,头发上,衣服上挂满胡萝卜,她难为情地低下头:“你们别看我,我是真没害过人。连门也没看过。”
“快走吧。”明霄为她解禁。
她蹦蹦跳跳地出了妖群。
不少妖眼红,“吱““吱”“吱”源源不断冒出来。
台下的妖都走遍了,台上还有最后一个女妖满眼通红,她是殊桐,圣母最亲近的妖。她含泪:“圣母娘娘,对不起。”
她悲痛地喊出:“吱——!!!”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纱下,圣母眼角的皱纹已经同缺水多年的地面一般,干枯,开裂。她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嘴角抽搐。
明霄回到清月身边,柔声说:“趁光柱未关闭,我们赶紧走吧。”
清月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呢?”
“光柱会把这个地方捅破,她会在坍塌的碎片中慢慢等死。”
清月想起分身说的话。她略感惋惜,圣母为妖族搭建护所,说明她有能力,可以做实事,却为了等一个男人,将余生所望寄托在容颜上。九圣母的这颗圣心有半颗是空心的。
“相形不如论心。”清月看着她。
“走吧。”
碎片掉落的速度逐渐加快,加快。
圣母无尽的怒火闷在心上,她咬着舌头,模模糊糊吼出一句:“招祥!”
她知道,每一次唤招祥,他都会出现。
鲜血如同赤色的玫瑰盛开在清月背上,玫瑰花瓣鲜嫩欲滴,一片片掉落在尘埃中。
“青衣!”
明霄刚要出手,那妖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带走了圣母。
那妖出手无影无踪,速度比白纱鬼还要可怖。
轰隆隆,地上窜出几道光,天边已经明晃晃一片。天翻地覆,亮色即将取代黑暗。
明霄用灵力裹住掌心,堵在她背后的洞上,祈求血不要再流,可是无济于事。
“孽畜!”
天上忽地降下一个穿着女人,眼神凌厉,似是追着招祥来到此处。青衣背上的血渍已经染湿一面,无数的血液还在湍湍涌出,胸前恐怕已经被掏穿。
她露出几分心疼:“先带她走。”
他只好先搀起清月,来到光柱前。
钟毓追着招祥圣母来到洞窟外,密林深处。二妖的身影在绿叶间时隐时现。
“娘娘,招祥怕是与您今生无缘了。”
圣母强行从阵法中脱身,已然精气大损,她的气息紊乱,嘴里的白气黑气胡乱地吐到绿叶黄枝上:“不许说这些,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招祥叹气:“娘娘,不要再为那个男人伤害自己了。”
圣母抿嘴:“不用你管。”
他脚下的动作加快:“好,那招祥便求你,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吧。”
招祥停住,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强烈的不安在她心底萦绕,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我们一起走。”
招祥摇头,把她推远。
那张微笑着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笑着,吐了口血,钟毓的脸出现在他身后。他笑着,倒了下来。
圣母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跑,可是心却告诉她停下来。
钟毓看着她:“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跟清月同样凛冽的寒意,同样带有杀意的眼神,那样的威压迫使圣母停下来,她发抖,不自觉地跪下来。
兰婕妤一掌贴在她额上。
刹那间,她体内的所有荡然无存。她整个身子如同无根的柳絮飘飘然跌在泥土中。
招祥用尽全身力气,一寸寸爬过来。他伸手,渴望够到她的脸。
圣母艰难地开口:“招祥,我现在美吗?”
“在招祥心中,娘娘永远是最美的。”
“原来终其一生寻找的答案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招祥,你、才是真、真心待我之人。”
她磕磕绊绊说完,闭上了眼睛。
招祥的泪花全摔进土里,他努力够着手,直到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