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闫旭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他深感动容,叹了一口气,扶起跪在地上的尹思宛:“千里奔袭救父,赤子之心真是可歌可泣。你是个好孩子,是本官狭隘了,难怪秦王殿下愿意帮助你。你放心,本官会亲自调取卷宗,前往查访,绝不使一人含冤。”
煎熬了数月,此刻终于有了希望,尹思宛不禁泪流满面。
闫旭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手中的玉佩,沉思了一番:“你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且在我这御史府住上几日,待我向陛下请命之后,就立时前往扬州。”
尹思宛胡乱擦掉眼泪,红着眼圈对闫旭笑笑:“大人大恩大德,民女铭记于心,结草衔环也一定报答大人恩德。”
“哪里话,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何谈言谢。”
幽州行辕
裴济被谢希逸拉着,往大营西北方向的一处猎场打猎。
裴济兴致不高,对准一只逃窜中的兔子射出一箭。兔子应声倒地,随行的兵士立马将猎物拾了回来。
谢希逸撇撇嘴:“又是兔子啊!我今儿好不容易把你请出来,你可不能藏拙,怎么着也得猎只鹿让我过过嘴瘾。”
裴济心不在此,收了弓,平静道:“你还是自己努力吧,我累了,先撤了。”
“唉唉唉”谢希逸一把拉住裴济的马缰,这场围猎,本来就是因为裴济。这几天他也不知道那根筋没搭对,整个人埋头校场,陪着先锋营的兄弟们操练。裴济原本就一幅冷面孔,如今更是头顶阴云,稍有不妥,便是五十圈的负重跑起步,弄得身边人都叫苦连天,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将军霉头,加训一场下来,简直累成死狗。
谢希逸心中腹诽没让裴济知晓,他调笑道:“你在校场一待一整天,也没喊累啊,怎么,我就这么不招待见。?谢希逸挑眉。“自打尹姑娘离开幽州,你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你要是舍不得人家姑娘走,你就直说嘛,何必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你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我吧!”说完,冲着裴济挤眉弄眼,眼里满是调笑。
尹姑娘三字一如耳,裴济眉心一动,两道锐利目光射向谢希逸,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轻抽了一马鞭,胯下骏马应声而动,一跃几张远,谢希逸手中还拉着缰绳,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这股冲劲儿带下马,甩个狗吃屎,裴济玩似的,往上提马缰,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立在当场,谢希逸这才险之又险的悬在半空,全靠腿夹住马肚子,这才没掉下去。
“喂!这样有意思吗!”谢希逸悲愤的仰起脸,却见裴济端坐在马上一本正经:“本事退化成这样,还有心思管我的闲事,你身为副将,便做个榜样吧,明日校场负重跑五十圈。”
谢希逸泪眼汪汪,秦王殿下也真是的,不就是说中了他的心思吗,至于恼羞成怒,还找这种借口。嗐,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堂堂男子汉,不好意思真掉眼泪,也就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了。
次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尹思宛心头重负卸下,想着承蒙御史大人这样的帮助,自然该备份谢礼。再者难得来京城一次,总要带些礼物回去。
她实在不习惯不熟的侍女唯唯诺诺跟在身旁,于是谢绝了侍女想陪的好意,一个人溜达到西市。
在一家玉饰铺子里一眼就看中了一个玉扳指。
颜色款式都很适合裴济,莫名的,裴济挽弓搭箭,一举射杀匪首的场景跃进脑海,那时,是初遇吧,第一次见面,裴济就搭救了自己,结果被自己缠上,一呆就是一个多月,若是裴济早知今日,也不知道当时还会不会这么利索的救下自己。
尹思宛拿起扳指端详着,纯粹笑意在无瑕面庞上漾开,宛如牡丹初绽时滴入花蕊的那一滴露珠,原本写意的水墨牡丹霎时活了起来,染上春的颜色。
尹思宛想的太出神,并不知道因这一笑,店中许多客人的实现已经定在她身上,更有甚者,连嘴巴微张也没发觉。
算起来,帮助自己最多的,还是裴济,她很应该备一份大礼好好感谢他。尹思宛打定主意,刚要叫来店家结账,一缕怅然涌上心头。
待父亲的案件一结,他与自己恩怨两清,他那样高贵的身份,彼此怕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她真的还能把这份礼物送出去吗?
尹思宛付了银子从店铺往外走时,心情再也无法向先前那般雀跃。
裴济与她本就是鱼与飞鸟一般,若非出了差错,如此的人生轨迹本就不会交错,如今,一切不过回归正轨罢了,她那可笑的惆怅又是从何而来呢。
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如此讨厌裴济,没少吐槽他的毒舌冷漠。
尹思宛心不在焉,一下撞在了正要进门的一对顾客身上,她抬起头,正要道歉,却在视线落在那位男客人脸上时顿住。
来人,竟是苏恒,而他旁边的那位女客,若是她没记错,该是前世的柳丞相之女。
苏恒在这儿看见尹思宛,十分惊讶。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哄着揉着肩膀,皱着眉心的柳小姐。
“萋萋,没事吧,”
那个柳小姐似乎并没有把苏恒当一回事,纵然他一脸关切嘘寒问暖的样子,柳小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更遑论答话,她不满的瞪了尹思宛一眼,道了一句:“晦气!”说完就扬长而去,也不管身后的苏恒是否跟了上来。
苏恒当然是想跟上去的,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勾着一侧嘴角似笑非笑的尹思宛,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被呼来唤去,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尹思宛不会是追我追来京城的吧,我得先安抚住她,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好事。
他伸手想要拍拍尹思宛的肩膀,尹思宛下意识一避,苏恒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停止在空中。
他眼中恼意一闪而过,马上换上素日里温文的样子,他收回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做出义愤的样子:“晚晚你惹祸了,刚刚那人是柳大人的女儿,我一听说岳父入了大牢,就多方打点好不容易搭上柳小姐这条线,如今被你这一撞,算是前功尽弃了。”
若是放在以前,苏恒是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同尹思宛讲话的,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
不过现在吗,他自认为攀上了新的大树,自然就不需要对之前百般巴结的商户之女毕恭毕敬了,尹思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懒得点破。
偏那苏恒还当她是那个自幼娇宠,遇上点事就不知所措只能听他摆布的娇娇女。
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一番话唬住她,毕竟现在还不能翻脸,本着打一大棒再给个甜枣的原则,他双手背后,补道:“唉,你一路追着我来京城,怎么就不先通个信给我呢。算了,你一个女儿家,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扬州吧,我再去向柳小姐赔罪,希望她大人大量,不会跟你计较。”
尹思宛现在明白,原来人无语至极时真的会想笑。
前世她还一直以为苏恒和柳萋萋勾搭上是在苏恒升任粮道转运使之后的事
毕竟那时他对尹家的财产还心怀觊觎,一心一意在自己面前献殷勤。
原来这个苏恒一早就打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她还真是小巧了他。
尹思宛想起刚刚柳小姐那副冷淡的模样,心中逐渐将事情原本的模样勾勒清楚。
苏恒想着脚踏两条船,在自己和柳小姐哪儿两头使力,谁料柳小姐心高气傲,压根看不上他,他没得办法这才娶了自己,没准他那时候心里还觉得配自己是委屈他了。
呵呵!
尹思万一言不发两只眼睛清凌凌的看着苏恒,嘴角勾起一点稀薄的笑意:“抱歉啊,苏举子。忘了派下人通知你了,我尹府家道中落实在高攀不起,你我的婚约就此取消吧。”
苏恒听了前头半句话,起先心里还得意洋洋,还算这个尹思宛识趣,知道嫁给自己是高攀。他心中乐呵。虽然吧,尹思宛是个商户之女,但自己能娶她,说实话还是很满意,毕竟想尹思宛这个等级的美人,娶来做妻子,也足够让世人艳羡了。
等到尹思宛最后一句取消婚约的话吐出来,苏恒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什么?取消婚约?眼看着勾搭柳小姐的事情马上就要彻底没戏,若是再失去尹府万贯家财,自己的青云之路可要拿什么搭梯子呢?
也就慌乱一瞬,尹思宛此刻目光不善。半是讥讽半是愤懑,恨自己以前所托非人,可这样的目光落在苏恒眼里,却被解读为嫉妒。
是了,女人嘛,无论表现的怎么贤惠大度,心眼其实也就那么丁点大。苏恒自以为,尹思宛说这样的狠话,是被刚刚的场景刺激了。尹思宛约莫是看见自己刚刚对着柳家小姐献殷勤,此刻心里发酸一时激愤才说出要解除婚约的话。
毕竟现在的尹家可是正落魄呀,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心里清楚,尹老爷是万万没得救了。尹思宛一个十足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除了自己这个未婚夫婿,还能依靠谁呢?
还解除婚约,呵,真解除了婚约,谁帮她替官府周旋?谁替她打理家业,就算退一万步讲,他苏恒愿意跟尹思宛解除婚约,可要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婚事可是尹老爷定的,尹思宛她有什么资格解除婚约?
唉,女人啊就是麻烦。遇到点小事就喜欢争风吃醋,还动不动拿解除婚约当威胁。
苏恒自以为拿捏住了尹思宛的小心思,当下连软话都不肯说一句,故作清高的白了尹思宛一眼,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进了珠宝铺子追柳小姐去了。
尹思宛早就知道苏恒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的心情还是彻底被搅乱了。
因为,照前世的轨迹发展下去,苏恒还真凭借着一副深情款款,甘愿为爱人付出一切的人设,最终赢得了柳小姐的芳心,进而得到如今礼部尚书,日后不出意外,是要当丞相的柳大人的扶助,步步高升,春风得意的。
而她,纵然被无情辜负,百般羞辱,可士庶有别,自己乃至整个尹家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一想到这儿,尹思宛一股火气游走在五脏六腑,灼得她生疼。
就这样神思不属原路返回御史府,老远的就看见拨给自己的丫鬟正在门口迎自己。
她紧紧攥住手中帕子,在御史府门口来回徘徊,脖子伸的老长,四处张望着,当她的眼神与尹思宛对上时,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拔腿就向尹思宛的方向跑过来,一幅找到了救星的样子,对着尹思宛行礼后,气都还没喘匀,就急慌慌道:“姑娘,你可回来了,老爷派人回来传话,叫您提前准备着,一会有宫里的公公接您入宫觐见呢!”
尹思宛一惊,手中帕子落叶般飘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