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钥匙落在柜子上,三两下把鞋踢掉换上了拖鞋,趿拉着脚后跟,揉着脖子往客厅走。
窝在沙发里,莹白灯光自上而下落了些身影,被身形遮挡的地方没有光亮,依旧黑着,瞧不清楚。
给自己倒了杯水,灌进嗓子里,咕咚咕咚喝下好大一口,才觉得舒心。
倒在沙发里,唇边溢出一声喟叹,明明也没做什么费体力的事,怎么就觉得这么累人呢。
半眯着地眼睛慢慢从电视里那坨小小的影子挪开,转而朝放茶几上的那封书信看去。
她猜到这是谁写的,不,或许不用猜,因为封皮上写的很清楚,它出自时微寒之手。
很新奇,如果放在以前,书信这样的东西倒是很常见,可如今是新时代,电子信息话产品全面普及,居然还有人愿意一字一句写下来,如果换作她,可能还会因为记不清一个字该怎么写而苦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感觉蛮正式的。
咳着嗓子驱逐落在喉咙的异物感,盘着的腿落在地板,伸手够到那信,慢慢挺直腰背。
想不到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能值得让人写在纸上来传达,好奇。
封皮上写着“江枕西亲启”五个字,一笔一划显露着锋芒,她突然想起一个成语,叫做字如其人,就和时微寒蛮搭的。
它孤零零躺在地板上,如果不是现在时间挺晚了,估摸着有些耐不住好奇的邻居会拆开看,毕竟平时少见的东西,勾人得很。
是很老式的那种信封,黄褐色,红色线条勾勒出四边形,和红包一样的封口,任谁看了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举着它,正面背面转圈透光,来回看了好几圈,材质有些厚实,摸不出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信纸还是装了别的值钱玩意儿。
突然灵光一闪,从下往上慢慢曲着点弧度,仔细感受着,不免让人有些失望。
害,还以为会装一张卡呢,不过想想也觉不可能,那可是时微寒,怎么会这么做呢,也太不符合她性子呐。
“算了,与其自己瞎猜,还不如拆开看看。”
手一抬就要撕开,想着也不知道里面东西到底多大,万一一个没分寸给撕坏了,于是摸来裁纸刀,压着信封小心割开封口。
挤着两边凹出圆形,瞧瞧里面装了什么,反过来抖落着,看着信纸受了重力,慢慢冒出头来。
嗯,是几张折了三折的信纸。
江枕西把它搁茶几上,没翻开,从左往右依次摆着是信封、信纸。
咬了下嘴唇,有些犹豫,说实话,她有点不敢看那纸上写的东西,倒不是怕上面是什么吓唬人的字句,她怕是一些肺腑之言,一些叽歪酸涩的词。
不是接受不了那些煽情的话,她只是接受不了那些话落她身上。
或许她就不该把信拆开,应当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转而让她口述,听一个人说远比看她写的字更能接受。
她觉得时微寒那句话说的也不无道理,做决定其实并不容易,做下决定后走的每一步也很困难,这就是一个难上加难的过程。
有些时候,人甚至不能共情自己说过的话,果然,还是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
不过,她要看吗?长这么大,说实在的,她也收到过不少这种信,那个时候或许不叫信,而被称为情书。
她或许不该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实打实的是有人喜欢过她,可几乎都被她给拒绝。
她胆子小,开展一段关系又是件很难的事,于是只好不断往后妥协,直到那扇门关上了,关的死死的。
可后来有个人,说是跋山涉水都不为过,拼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一点缝儿,然后啪嗒一声,门最后还是合上了,比之前关的还要紧。
不想看啊,可这是时微寒留的,纠结的情绪染上手,蛊惑她开始作乱自己的眉毛。
或许只是一封很平常的信,不是吗?或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可就算是她想的那样,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不该给个回答吗?这不是她之前承诺的事吗?
最近这个脑子吧,就挺让人费解。
手摸了下鼻尖,清清嗓子,颇有一股郑重其事的感觉,伸手抖开折一起的信纸。
抬头是“枕西”两个字,惹得她心里莫名其妙荡了一下。
“纸上这些字句,是为了解决一些疑问,一些你没能问出口的疑问。”
啧,这人确定没对她用过读心术吗?江枕西抖了半边眉毛,抬手把杯子拿出来,又抿了口水,继续往下读。
“兰姜,生于1951年,死于2024年,死前愿望是希望你陪她回家。”
“我同你解释过为何她的愿望会和你有关,是因为她牵挂的人,与你长相有几分相似,她便把对那人的恨转移到你身上。”
“你其实很不理解为何会这样,但从没问过为什么。”
是吗?抬手摸摸鼻子,或许有过想问的冲动吧,她不记得了。
“1981年她30岁,独自一人在村子里生活,而沐暖就像是一叶漂泊的孤舟,突然闯进她这条沉寂的孤河,于是原本毫无交际的两个人有了联系。”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有什么身份,家在哪里,如今几岁,除了一个名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或许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就像个影子一样活着呢,可现实就是这样。不过影子只是影子,它没有名字,而她有,叫沐暖,也只知道她叫沐暖。”
“她们陪伴着彼此生活了数十年,直到1993年,兰姜才知道,沐暖到底是谁。”
“在离岩泉很远的云城,曾经发生过一个刑事案件,一对夫妻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本来一起好好生活着,可有一天,镜子碎了,一切就都变了。那孩子失手杀了养父母,跑出云城,跋涉千里去了岩泉。”
“她叫沐暖,那年她13岁。”
“那对夫妻有个侄子,花了些心思,千方百计寻到了沐暖的踪迹,看她生活过的还算不错,于是找上门想敲竹杠,沐暖害怕他把那件事抖漏出去,打算给钱了事。”
“兰姜知道这事后,打算让沐暖离开,直言这事有一就有二,留在这里不就是等人再找上门吗,还不如躲得远远的。所以沐暖走了,她想让兰姜跟着一起离开,可被拒绝了。”
“同年10月,那个人又来了,可沐暖已经离开他不再能敲来钱,于是趁夜去拿了点他所谓的利息。”
“那个年代难得有像兰姜这样勇敢的人,可勇敢的人享受不了鲜活的人生,流言蜚语怎么也挡不住,有时候女子这层身份,也是被人强加在身上的枷锁。”
“她本来可以不恨的,可沐暖又回来了,于是有些东西,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该去怪她吗?可好像又不应该,她最应该怪的,难道不是那个男人吗?可人心很容易走上歧路,很容易被蛊惑。”
“她死后,恨意被放大,那股情绪开始无端落在他人身上。我说过,人死后七天才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鬼,而她,是因为同人做了交易,才那么快被执念侵蚀,变成那副模样。”
“不晓得这番解释,可有解答疑惑?”
江枕西目光随着字句慢慢往下,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
啧,解决了吗?好像是吧。
她疑惑的,其实就是为什么兰姜会恨沐暖,后来几回夜里,她也曾翻来覆去想过,要恨一个人,其实无非也就因为那几件事。
确实是该恨,可恨有时候,也是件让人很无力的事,有了这样的情绪后,该做什么呢?要怎么做,才能不违背约定俗成的准则,去完成想做的事。
那才是真正的难上加难的事。
捏着半中腰的位置把纸叠去最后,露出放在下面的内容,又继续。
“接下来是伍一梦的故事。或许枕西也在暗地里托人问过这事,不知有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其实我一直在想,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一个如此鲜活的生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去结束,这不是枕西一个人的疑问,我也再思考。于是我托了个朋友帮忙,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伍一梦21岁,正在念大三,她是一名很优秀的舞者,是舞蹈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很不幸,她遇上了和兰姜一样的事。那个人否定了她的努力,不停加重在语言和行为上的暴力,给人以精神上的霸/凌。”
“人其实最不应该的就是怀疑自己,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就要向着那里拼命,要坚信自己有这个实力,缺的只是一个伯乐的眼光,而不是因为自己不行。”
“等待很煎熬,偶有失望,偶有满意,如果能,在等的同时,请奋力拉自己一把。只可惜她被牵着鼻子走,失足落进坏情绪的陷阱里,从此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长期的精神和身体霸凌,让她选择了这样的一条歧路,一跃而下,从此了结。”
“这是警方的调查结果,作为一个转述者,我可否再次讲出了枕西想听的答案?”
“至于她的愿望,很简单,想再见一见姜渔绾而已,很容易就能满足。”
纸面上落下阴影,江枕西抬头扭了扭脖子,缓解垂首留下的酸痛感。
果然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自身承受的压力到了阈值,一切就会开始崩坏,紧接着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时微寒那句话说的不错,不要轻易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不要轻易高估自己,试着去寻找那根线,摸清楚它的位置后,向它努力进发。
之前曾流行过这样一句话,叫“请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人间水火”,她很喜欢这句话,很多次印证在身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句话,究竟有多么强的力量。
继续往下,瞧着落在信纸上最后的一句话,疑惑地皱起了眉。
“对于简婳,她知道自己的死与宁洲有关,不知道的是为何宁洲要这么做,因此她的愿望,就是想清楚前因后果。”
然后就没了。
???
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对于简婳的描述就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句,倒是解释清楚她的疑惑,可总觉不该如此草率。
对,就是草率。怎么对兰姜和伍一梦都能着墨这么多,到了简婳,就堪堪一句带过,这有点偏心啊。
手机就搁在手边,她看了好半天,起了的心思又落下,都这么晚,还是不去打扰,反正该清楚的都已经清楚,至于其他就当没发生。
转回第一张纸,瞧了两三遍,又拿起信封,仔细对比着,还真让她发现点儿不一样。
这两个她的名字,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很明显,信封上枕字右边有勾,信纸上没有。
啧,该不会是代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