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赔我?”
手指在发送过去一段时间的语音消息上按了播放键,自己说过的话在客厅里又重复讲了一遍。
正准备撤回消息,开门声自玄关传来,骆应雯吓得猛地站起来,就看到了拎着大包小包进门的梁仁康。
“哇,一大早的你在跟谁聊骚?”
进来那人一点都不见外,用脚将门踢回去,将钥匙丢在柜子上,然后打开他家雪柜开始整理食材。
骆应雯假装镇定地起来,还拍了拍沙发上的靠垫,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这两天手受伤了吗?我反正有空,过来找你打边炉啊。”
说完从雪柜冷冻掏出来半包丸子,“哇这个上次我们吃剩下的吧,怎么还在呀?”
骆应雯脸上还是不自在,走过去动作僵硬地把他手里那包丸子抢过去,掩饰一般说:“你不是最近在麦花臣有演出,怎么还有空过来?”
梁仁康站起来:“吊颈都要唞下气啦*,反正我又不用排舞,把歌练好,去踩下台就可以了。话说回来,你有空来看吗?”
骆应雯:“这话怎么问得出口的?原来你没有留票给我的吗?”
梁仁康白他一眼:“那肯定有啊,唉,那需要我给你多留一张票吗?”
见对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贱兮兮的,骆应雯别开视线扯开话题:“你怎么还买了芫荽?”
“我爱吃啊——好啦,别那么多废话了,赶快来帮忙洗菜。”
两个大高个挤在中岛台前,一个扒拉着袋子看有什么食材,一个已经在摘菜。
早上和阮仲嘉并肩在这里煎多士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倒觉得挤得慌。
“大中午的就打边炉啊?”
梁仁康放下手里的芫荽,斜着眼睨他:“那要不这样,我把菜收起来,跟你去楼下吃车仔面算了。”
骆应雯投降:“吃就吃吧,我下午有事出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梁仁康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工作还是不要太拼了,好好休养吧。”
“我……”他顿了一顿,说,“我要去找一下阮仲嘉,他来过夜的时候漏了眼镜在这里。”
梁仁康闻言停下动作,“蛤?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吗?”
“你胡说什么啊?”
“不是……什么过夜?什么眼镜?才过了多久,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骆应雯其实挺嫌弃他一副大惊小怪样子,没有回答,转过身拿了个不锈钢盆出来,将鲩鱼片丢进去冲洗。
“诶不是,你快说说,”梁仁康用手肘戳了戳他,一脸八卦,“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竟然还过夜了。”
“你会不会太八卦了点?”
“骆应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其实骆应雯内心很纠结。
经过这两个晚上,他发现自己对阮仲嘉的感觉大大超过了自己的认知,具体到什么程度,却很难说明。
毕竟他从来未有过这种体验,这算不算心动,自己都搞不清楚。
见朋友陷入沉思,梁仁康也收起了脸上的打趣,默默的在一旁洗东西,反正凭自己对对方的了解,没多久就会坦白。
果不其然,骆应雯一边冲洗鲩鱼片一边问,“你觉得我是gay吗?”
“以前不觉得,现在嘛,难讲。”
“怎么说?”
“我们以前不是读男校吗,”梁仁康开始分析,“小息的时候,大家看杂志都喜欢看漂亮女孩子的照片,平日聊天,也爱谈论哪个学校美女多,似乎默认了喜欢异性。
“但是我知道有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取向和别人不一样,以为只是没有遇到心动的对象,可能到真正遇上的时候,才会搞清楚自己的内心。
“你只要问一问自己,你看到他的时候会有心动的时候吗?唉……算了,我怕你不知道什么是心动。
“这样说吧,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开心吗?会有一两个瞬间让你心跳加速吗?然后你和他分开之后,会觉得失落吗?”
阮仲嘉站在自己旁边认真地听着自己的指示给多士翻面的时候。
阮仲嘉看ig宠物影片不自觉露出微笑的时候。
阮仲嘉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
……
阮仲嘉站在电视台咖啡店门口,抬头看花的时候。
大概过了几秒,他说,都有的。
“那不就是喜欢了吗,干嘛想的这么复杂,怎么你喜欢一个人还要先按性别分类?啊你当自己拎着垃圾去绿在深水埗回收呢,不分好类职员不让你进行下一步?”
虽然被他的无厘头比喻逗得想笑,骆应雯还是板着脸:“说是这么说。”
“那你还犹豫什么?”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喜欢他的话,他就一定会喜欢我啊。”
正说着话,骆应雯的手机响了,荧幕亮起,弹出消息提示。
手上油腻,他简单冲洗了一下,点开手机荧幕解锁,就看到刚刚自己发过去的语音有了回应。
刚刚被梁仁康一打岔,都忘了自己发过去的这句话,现在想想觉得很羞耻,对方已经看到并且回复了,再撤回也没有用。
思考间指尖上的水滴落到荧幕上,就看到阮仲嘉打字回复了自己:
【Ka:你想我怎么赔?[可怜]】
水滴刚好落在句尾綴着的emoji上,将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放大。
“喔哟。”
旁边传来梁仁康揶揄的声音。
骆应雯才想起他就在旁边,正伸长了脖子看自己的聊天界面。反应过来,湿淋淋的手捂住对方的脸用力往旁边推。
“你干嘛偷看!”
“话说回来,他几岁了?”
“23。”
“哇,正宗老牛吃嫩草!”
“……”
食材全部洗切好,梁仁康见汤底煮开了,先把牛肉丸丢进去。
“话说我之前留低的那份表格呢?”
骆应雯没好气地站起来,在电视柜第二格抽屉拿出来一张纸,“在这呢,你要填吗?”
是一张打边炉统计表,上面列明了日期,还有各种食材的品类、数目,以及吃完之后的反馈。
“嗯,我觉得这次买得有点多了,下次要缩减预算——诶不对,以后我们就可以三个人打边炉啦!”
“……谁跟你是我们?”
“不是啊,我觉得他人挺好的,也比想象中好相处。虽然上蒲台岛那次,一开始我觉得他脸有点瘫不太好惹,但是接触之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普通男孩子。我和他应该可以做好朋友的——还有一个问题,我以后应该要怎么称呼他?”
骆应雯一头黑线:“你是不是想得越来越远了?”
“那不然呢,难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想跟他有将来?”
骆应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太复杂了。”
“什么复杂不复杂的,我觉得你是想太多了。”
“你不觉得……我配不上他吗?”
梁仁康不愧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乐天派的一个,他想都不想就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做我们这一行的就跟天天去新葡京一样,指不定哪天就天降横财啦——诶不是不是,别打我,我意思是……”
他难得认真:“说实在的,我从小就认识你,以我对你的了解,终有一日你会扬名立万的。到时候我写一首歌,关于你的歌,怎么样,够兄弟吧!”
骆应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低头眨了眨眼,再抬头时神色已与日常无异,用自己的筷子打了一下对方的筷子。
“说这么久你不饿吗?快吃吧。”
他夹了一颗浮起来的牛肉丸,丢到他碗里。
午餐会倒是没有阮仲嘉想象中无聊。
只是没料到西九负责人还带上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一般来说这种场合不是普通应酬,说白了就是双方都忙,希望用最省时间的方式面对面将问题尽快解决,所以不应该再带人来。
但如果来的是本地最负盛名的豪门之子,那就另当别论。
阮仲嘉和对方握手的时候,暗自庆幸自己虽然穿得正式,但款式中规中矩,而对方一身正装,看起来却不是那种手工定制的货色。
这位从不参与李三之流的豪门玩乐,从小就被父辈寄予厚望走政坛路线,所以举手投足都卯着股亲民劲儿。
见到阮仲嘉,他笑得一脸和蔼:“今天刚好下去巡视,听说要和你见面,厚着脸皮跟来的,不要介意。”
阮仲嘉又怎么听不出对方故作低姿态,可是如果真要将这种掌握本地经济命脉的巨富之家的自谦当真,那就是傻了。
“哪里的话,您能来,是我的荣幸。”
几人身边都有秘书助理等人随身,他们还在寒暄,其余人只能陪着堵在包厢门口。
点菜自有秘书负责。
车刚驶离剧团楼下车库,罗秘书就已经去电安排上菜时间,确保众人落座的时候炖汤刚好端上来。
她坐在阮仲嘉身边,全程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小老板努力和西九负责人以及豪门政客公子攀谈,尽管行事还是稚嫩,悬着的心还是稍稍放下。
刚刚入职的时候,得知自己服务的是阮家那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孩子,她潜意识是抗拒的。
新人不难带,只不过这种人家出身的孩子,被奉承惯了,固有的上位者观念很难短时间内扭转。
他们从小接触的都是对自家有所求的人,久而久之就会误以为别人这种敬重是出于对他们本身。
也不是说他们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在这种人的生活里,“有求于人”是没接触过的概念。
对于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感知得到。
阮英华涉猎遍布业界,给阮仲嘉安排的却只是一个新希负责人的位置,既然要经营好剧团,必要时求人办事必不可少,罗秘书有时候暗忖,说不定这就是她的目的。
饭桌上拟定好演出余下事宜,政客公子也不废话,直接将话题带到未来几年的计划,除了日常推广的文化保育,还希望阮仲嘉可以多多参谋,活化粤剧文化。
“你也知道,现在各大剧团领军的都是大前辈,观众也有了一定年资,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引入新鲜血液。”
政客公子专注体艺事务多年,他的感叹也是发自内心,“每一年都在说推广本地文化,无论是大学教授还是政府智囊,一人一张嘴,各有各的道理,只是我觉得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人士去做,您已经是这个行业里面最年轻有为的,事情能不能落到实处,还要您多多帮忙。”
阮仲嘉心中难免觉得无奈,自己算什么年轻有为,不过是因为打着姓阮的旗号罢了。
他表现得诚惶诚恐,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似乎这个问题暂时没有头绪,不过愿意全力配合,对方脸上才露出笑容。
“没事,这不是名曲之夜就有好几个新人登台,到时候多多宣传,媒体采访的时候我也说几句好话呼吁一下民众,大家一起努力就是。”
席间愁云惨雾褪去,又恢复一片和煦。
渐渐开始闲聊起来,负责人和政客公子讨论了一下自家孩子上学的情况,讲述闲暇学滑雪还是学跳舞之类,香港学生注重自小培养一体一艺,这两个人聊得起劲,连带各自的秘书也加入话题。
阮仲嘉因为年轻,也插不上话,想起骆应雯发过来的语音自己还未回覆,悄悄在台底下打字,脸上挂着不经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