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苗蛮蛮被一路押解。
出茂林时，他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黑乎乎的，分不清时间，也辨不出什么时辰。
这给了他一个感觉——
好像他们又回归了初来村落的那天。
这么想着，苗蛮蛮回头看了一眼。
金小少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像是认准了他会半路逃跑，虽然嘴上不说，脸上还一副无所谓的傲慢模样，但是眼睛始终没有移开。
难道是本大巫之前的行径给这娃儿造成了啷个大的心里创伤？绕是他已经忘记了他，却还对“逃跑”两个字耿耿于怀。
这么想着，苗蛮蛮看向金满堂的目光都有点愧疚。
金满堂：……
“看什么看！赶快走！”墨晌探过头找存在感似的大吼一声，吼完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是个伤患，可还没来得及捂着胸口“哎呦”，就被旁边人嘲笑出声，立刻恼羞成怒。
“笑屁啊笑！真不是俺没本事，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好吗！那个——百，百密一疏！
俺当时正在检查那些头，检查的老认真啦！”
“谁知道那小子长的人畜无害的，结果谁晓得下手啷个黑，俺刚一回头就是一刀！”说完，狠狠的盯了苗蛮蛮一眼。
苗蛮蛮有点尴尬。他已经解释了，但是没有人相信。
他甚至已经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
另一边，墨晌又被同伴嘲笑了。
“啥子？你说那些畜牲的头有啥检查的？”墨晌都被气笑了。
“你们几个眼睛是当灯罩子用的吗？就没发现那些头长的像——”
像什么？苗蛮蛮心头一紧。
是不是像人头？还是像这里的村民？！
但是还没等墨晌说出答案，遥遥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起头，黑暗中，大路中间似乎行来一队人。
因为远，光线又不足，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混杂交织的人形黑影。
墨家军从来警戒，立刻放缓了步伐。
“什么人？”有行走在最前面的墨家军大声质问。
对方没有应答。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应该只是这里的村民吧。”有人猜测道，“大概要做什么法事，这小子之前不是说过？”
说着望向了苗蛮蛮。
苗蛮蛮一脸懵逼。“这小子”指的是我？本大巫啥时候说过？
不过法事——
苗蛮蛮一凛。他下意识想到，村口几人粗的古槐下看到的情景——
墨庆的头颅摆在方正的祭桌上，前面煮开的大锅里炖着人肉。
恶臭扑鼻，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宛若迎接贵客般将他们包围，重复咒语，欢声笑语。只有他看清了这场人间惨剧。
难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
初听没觉得异常，但是渐渐的，苗蛮蛮觉察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滋啦”
“滋啦”
整齐划一。
比起人在走路，更像是某种蛇形动物，身体拖过地面的摩擦声。
带着土壤深处阴暗潮湿，数年不见天日的腥气，让苗蛮蛮感觉很不舒服。
不只是他，连胸口窝着的玄猫也探出头，发出威胁的低吼。
“嘘。”苗蛮蛮低头安慰。
他的身份让他不太想过多引起墨家军的注意，尤其是老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墨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知是对这里还是对他，总之让他有些不安。
煤球也听话，虽然不是很服气，但“嗷呜”了两声就不叫唤。
“好孩子！”苗蛮蛮轻声夸奖。然后听到背后金小少爷不屑的冷哼声。
苗蛮蛮：……
时隔十六年，他感觉自己有点搞不懂现在这些娃儿的心态了。
行进前来的黑影步速极快，当他再次抬头，那队人距离他们已然不过十几步。
入目处，队伍最前端又是熟悉的四人抬轿。
无顶的轿子中间，放置着一个球状的东西，盖着红布，看不清模样。
但是，隔着那么远，苗蛮蛮就似乎再次闻到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知道，那红布下的一定又是一颗人头。
他们不是要做法事，而是已经做完了，即将运往茂林那片空旷的树桩。
只是，这一次，是谁的？
苗蛮蛮的大脑飞速转动，眼睛也在一群人中滑过。他试图找出“墨庆”代替，从而消失了的那个人。
但是，在轿子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苗蛮蛮心中忽然萌生出另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
他想起进入茂林前离开的马夫和追逐而去的宝儿。
宝儿离开前曾对他说过，他对这里熟，只要找到马夫，就立刻前去找他汇合。
可是，这么久了，哪里见到过宝儿？
而宝儿，是不会弃他而去的。虽然这个想法来的毫无道理，但是却根深蒂固。
如此一想，苗蛮蛮盯着那盖着红布的物体呼吸不觉急促起来。
一步之遥外，无论是抬轿子的，还是后面跟随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般，目光呆滞。经过时，竟视他们如无物，目不斜视，从他们中间直传过去。
“哎？不是，你们——”墨晌看不惯，横着肩膀企图上前质问，被老墨强行摁了回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苗蛮蛮盯着那块红布，盯得眼睛发痛，竟生出一种揭开那块红布一探究竟的冲动。
可是与此同时，身体中又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竭尽全力的阻止他。
“你不是想要回家吗？不要管了，你已经不是苗疆大巫了，你管不了的——”
“可是——”苗蛮蛮蹙紧眉心，下意识反驳。
另一个他立刻嘲笑：“可是什么？你还想救谁？当初你救不了你的族民，现在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以为还能救得了谁？”
“不，不是的——”苗蛮蛮内心疯狂摇头，但伸出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也就是犹豫的这一瞬，苗蛮蛮错过了动手的最佳机会。
眼看轿子快速离开。
苗蛮蛮：“哎？等会！”
就在这时，本来宁静的天地间，竟蓦地刮来一阵风。
从茂林而来。
风力强劲，带着细碎的沙石，夹杂着枯枝腐草衰败后腐烂的腥气，呼啸而来，出其不意。
绕是墨家军也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捂着眼睛，被逼的节节败退。
“哎呦，我去——”身边一阵抱怨。
只有苗蛮蛮。
这股突如其来的邪风好像故意忽略了他。
他看到，轿子中间的红布被掀开一角。
“不要看！不要看！”另一个自己在疯狂嚎叫。
但是苗蛮蛮却始终无法把目光偏移。
抬轿的四人已经目不斜视，直直的向茂林行进。他们也是被这阵风忽略的人。
远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窸窣声，是枯叶撞击磨蹭的声音。
不知为何，苗蛮蛮感觉那不是树叶发出的声音，而是树木本身，甚至是埋藏在地面之下的什么发出的。
——它在狂笑。
但他无暇顾及，因为不出他所料，红布之下，真的是一颗人头。
干黄的发丝，斑驳的头皮。那头颅看起来很小，应该还是个孩子。
苗蛮蛮心底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颗头颅的主人他明明不认识，但是却又很熟悉。
这种莫名的熟悉让他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
“不要去——”身后，被风力逼的连退几步的金满堂挣扎着，怒吼道。
苗蛮蛮没有理睬他。因为他发现，本来背对他的头颅竟缓慢的转动起来。
“嘎吱嘎吱”
他看到头颅残缺的耳朵，然后是被烧焦后面目全非的脸！
那张脸太过恐怖，绕是见过大世面的苗蛮蛮一时间也不觉退后一步。
然后，他听到一声低哑的嘲笑。
“呵。”
是谁？
苗蛮蛮下意识抬头，迎面对上一张狰狞可怖却在狂笑的脸。
那一瞬间，苗蛮蛮差点不管不顾，直接把蛊铃扔出去。
那，竟是那戴着面具的祭司！
而在那祭司身后，站立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女人。